爱是一件百转千回的事

那天以后，很久，我没有再联络石磊。当然，他也没再联系我。

 

一直以来，我如同山林里固执的兽类，沿着固定地路径去固定地池塘饮水，眼见着那池水一点点干涸，我依然不愿放弃，直到有一天，那里成为了一片泥沼，再也汲取不出一滴水。我面临的选择，是要在泥沼里沦陷或是寻找新的水源。兽类生存的本能让我离开，而对池塘的眷恋却让我徘徊不前。

 

转眼，已是深秋。

 

有一天早上，我在紫藤苑回廊里背英语，一抬头，看见石磊正从我眼前经过。他头发长了，平添了几分不羁的味道，走路的时候永远自信满满的样子。他背着包，正往校外走去。

 

我多希望，他就这样，一直在我的视线里，哪怕，只是一个背影。

 

我远远地跟随着他，远远地看着他。直到他走出校门一转弯，不见了。我连忙追了出去，到了校门口，左右张望，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你在找谁？”忽然，他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 我大吃一惊，回过头，看到微笑的他。

“我——没找谁。”

“嘴硬！干嘛跟着我？”他显然不相信。

“谁跟着你了。”我心虚地咕哝了一声。

“你好吗？”他突然这样问我，语气和先前大相径庭，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神情淡淡地，声音里有一种温柔。

起先的那些话仿佛都不做数了，只这一句，才是真的。

我又想到了那天他和女友的牵手的样子，不由得黯然神伤。

“你好吗？”他又问我，声音里多了一分急切。

我不知道我是该满眼泪花地告诉他实情说我不好，还是该微笑地满不在乎地说我很好。真话，假话，我都说不出口。我只能低着头，看着他的鞋尖。他穿着一双帆布鞋，很旧了，有些地方，磨的毛边了，但却很干净。

 

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女人。每一个衣着整洁的男人背后，也有一个女人吧。

 

“说话呀。”石磊有些急了。

 

我终于还是哭了，大颗的眼泪落到灰白的水泥地上，像雨滴落下，瞬间便干了，没有一丝痕迹留下，仿佛从来不曾落下。这是我第二次在他面前流眼泪，上一次，是他告诉我，他有女朋友了。我很少在他面前哭，因为他说过，他最喜欢看我没心没肺哈哈大笑的样子，好像这世界上，没有忧愁这回事。

 

“你别哭了行不行？别人看见，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石磊想逗我笑，我却哭得更凶了。

 

“你走你的呗，我哭我的。”我小声说道。说完又有些后悔，怕他真的扔下我一走了之。

 

“唉，你还是这么倔。”

 

“你女朋友呢？”我心里骂自己，瞧你张嘴。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想要问。仿佛在南墙上仅仅把头撞破是没用的，我非要把墙撞破，撞出个大洞，看清了后面其实什么都没有，我才甘心，不管这个过程有多痛。

 

“挺好的。”石磊淡淡地说。

 

“她挺漂亮的。”

 

“是吗。谢谢。”他这一声谢谢，让我心里一阵痛。

 

我们都沉默了。半晌，他说，“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停了一下，他又说：“你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是说考研，你尽管找我。”

 

他看我没有任何回应，叹了口气，说：“再见了。”

 

“骗子！”我愤懑地低吼了一句。看到他又要离开，我伤心难过地不能自己。可我知道，我是用一种多愚蠢的方式在挽留。

 

“你说什么？”他果然停下脚步。

 

“你听见了。”我不会傻到去重复一遍。

 

“我怎么骗你了？我骗你什么了？”他一幅饶有兴致的样子。

 

“你有女朋友，你还。。。”

 

“我还怎么？”

 

我顿住。是啊，他怎么了？他明明白白告诉我他有女朋友，他从未逾矩，甚至都没碰过我的手，他没有对我说过任何暧昧的语言，没有任何暗示，他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光明磊落，唯其如此，我才更恨他。

 

“怎么了，哑巴了？”他笑嘻嘻地问我，并未动气，似乎这是一件怪好玩的事。

 

“你说你怎么了，你自己有女朋友，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你还让我一头栽进去。你干嘛不跟我说明白，干嘛不让我死了条心。你成天假模假式地关心我，帮助我，你虚伪不虚伪，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为什么要理我，你就该对我不理不问让我自生自灭，你给我一点希望然后再一手把这个希望砸烂，你残忍不残忍？”我知道自己这样说是蛮不讲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是，我就是想说个痛快，把一直以来压抑在心中的那份委曲伤心通通发泄出来。我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快感。说完，我示威似地瞪着他，冷笑一声。

 

在我一通狂轰乱炸之下，他居然面色不改，居然还能笑。那笑，真像一只正在逗老鼠的猫。

 

“说完了？心情好点了？”

我哼了一声没说话。

他抬手看了看表，说：“走，我请你吃冰淇淋。”

然后，不容我有任何反应他便揽住我的肩向门口小店走去。

起先，我还有几分半推半就地挣扎，随后，便软化在他强劲的力道下并为他的强势而暗自欢喜。

他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变化，他转过头对我说：“就知道你，给点冰淇淋就灿烂。”这就是石磊，永远将分寸拿捏的刚刚好，不让人难堪，给人留有余地。

“吃什么？”

我碍于面子，依然不开口。

他不再理会我，径直选了我最喜欢吃的香草蛋筒。我的心里已经是五月明媚好风光，可是脸上却依然冷若冰霜。

他把蛋筒往我手里一塞，然后自顾自走出小店，坐在了门口的长条櫈上。

“过来，坐下。”他拍拍身边的位子，用命令地口吻对我说。

我一边骂自己犯贱一边乖乖坐在他身边。

“你不用觉得吃了我的冰淇淋就如同投敌卖国。事实上，我觉得我是真犯贱，被你骂了还要请你吃冰淇淋。”他对我心里那点小纠结洞若观火。我顿时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你看看街上这些人，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都在为生活奔走，你知道他们身上有多少压力，你知道他们有多辛苦？”石磊抬手指着街上来往的路人，仿佛在对我说，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可你呢，为这么一点事，就哭的稀里哗啦，纯粹闲得。对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少年不识愁滋味啊。”他长叹一句，扭过头来看着我，“不过，我也挺羡慕你的。”末了，他忽然很认真地说道。

 

“什么叫这么一点事。”我不服气地说。

 

“难道不是吗？你这点事，说给这些人听，能笑掉人大牙，在你，这可能是天大的事，在他们，吃饱肚子才是天大的事，懂吗，小丫头？”

“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些事，在你个年纪是不能体会的。”

“你能比我大多少，别在我面前装行吗？”

“你看我比你大多少？”他忽然转过头来看牢我。

这个我还真没想过，按年级算，他也顶多就比我大三四岁。可是，很多时候，他的语气，他流露的神情，又好像是一个历经沧海的人，我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到底多大？

“你？顶多比我大三四岁了不起了。”我试探地说道。

他冷笑着哼了一声又转过头去。

“难道不是吗？”我追问一句。

他没有理我，只是看着面前车来车往。

“我早就说过，你根本不了解我，你都不了解一个人，你就喜欢他，还哭得要死要活的，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石磊有时候刻薄起来，会让人无地自容，可我不明白地是，为什么每每他在说这些尖刻的言语时，眼神却是那么痛苦。那神情，就像亲手毁坏一件爱物。

“我是不了解你，这是事实，可是，我喜欢你，这也是事实。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我心里怎么想，我就怎么做。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不能因为我喜欢你而嘲笑我。”我心平气和地令我自己都感到诧异，仿佛说的是一件不相干的事，可是说到最后，我的声音还是哽咽了。

他深深地看着我，低声说道：“对不起，我让你难受了。”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说的是实话。

“不，我让你伤心了，那就是对不起你。你说的对，我是很虚伪。我明知道你喜欢我，可是，我还。。。我太自私了。”他自责地说道。

我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光亮。

“好了，我要走了。”他突然站起身来，仿佛要躲避什么

“再见。”他看着我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