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颜色

就像姚池只听王菲的歌一样，我只听石磊提到的歌，唱过的歌，甚至他哼过一两句的歌。我希望从这些曲调里，歌词里窥探他在某一刻的一种情绪，我以为这样，我们就更加接近。

给石磊送过药的一周后，他打电话到我们宿舍，很巧，是我接的电话。

“我找陆婉。”他简短地说道

“我就是。”我有些疑惑。

“我是石磊。”

那一刻，我惊讶大于喜悦。

“你晚上有事吗？”他继续说道。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心里的猜测，“怎么了？”我没有正面回答他。我希望把这场对话延宕的久一些，我的感觉才更加真实一些。

“没什么，请你吃饭。”他干脆地说道，干脆地让我觉得这就是简单地吃一顿饭而已。难道是我多想了？

“好啊。”我本来想问为什么，可是，我最终还是没有问。直觉告诉我，石磊不喜欢话多的人。

他告诉了我见面的时间地点后就挂断了电话。

而我，在与他见面之前的几个小时里，一直在做一件事，我在想，他为什么请我吃饭。他要对我说什么？我觉得我好像站在一个空旷的房间里，我的面前有一副巨大的画，上面蒙着布。而我，马上就要揭开这层布了，这个想法让我有一些兴奋，还有一丝不安。

生活永远充满了未知与变数。这种未知与变数，让生活在前一秒钟华丽光鲜，在下一秒钟又面目可憎。而我们，活在生活的漩涡里的人，则欲罢不能。

关于那个晚上的记忆，最清晰地是石磊的一句话，以及他说那句话时的表情：

“我有个女朋友。”他对我说这句话时，我刚把一勺饭送进嘴里。

真相，简单，直接，残酷。

我仓惶地抬起头，看着他。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像我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样子，深邃的眼情闪动着光芒，可是，似乎有些不同，那光芒，不是五月的阳光，更像是照射出蛇发女妖美杜莎的那面盾牌上的光，冰冷，锐利。

他太直接了，直接的，让我感到一种羞辱。我几乎要掉下泪来。可我硬是忍住了。别丢人，我对自己说。我低着头吃饭，眼泪在眼框里打转，最后，变干。

再抬起头时，我若无其事地问他：你女朋友也是咱们学校的？

他看了看我，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很阴郁，但不知为什么，他在和我对视的一刹那，我却看到了一丝忧伤，还有心痛。

后来，我们一路沉默地向学校走去。快到宿舍楼的时候，我突然对他说：“可不可以陪我去操场走走？”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折身向操场方向走去。

“你渴吗？我去买点水？”走过学校小卖部的时候，他停下来问我。

“我不渴。”我摇摇头，我的心思，好像游离在我身体之外。

“喝点水吧，我看你一晚上都没怎么喝水。”他声音里的那种温存，让我有种想要号陶大哭的冲动。

看着他站在柜台前的背影，我快步跟上前去，说：“我想吃冰淇淋。”

他笑了，像是面对一个无理取闹地孩子，：“好，你想吃哪种？这个好不好？”他指着最贵的一种问我道。

“不要，我要这个。”我指着最便宜的一种，似乎这样拧巴别扭可以挽回一些自尊。

“好，那就这个。”那一刻，他像极了一个宠溺女儿的父亲，从声音到表情，都很轻盈，和以往不同。

西大操场的夜晚，有一首《如梦令》可以生动描绘：沉醉不知归路，误入操场深处，呕吐，呕吐，惊起鸳鸯无数。

初夏的夜晚，一天的燥热隐退在了如水的夜色里，月光静静地照在地面上，一丛丛的植物在地面上造出一团团深深浅浅的影子，在环形跑道上，有人在跑步，有人在散步。跑道两边的看台上，树林里，有一对对的情侣正在你侬我侬。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我和石磊手牵手走在月光下，说着所有恋人都会说的傻话。眼下，一样的月光，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情节。我的恋情还没开始就宣告了结束了吗？我真不甘心。

你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石磊突然说道。

我如同被一语惊醒的梦中人，我忽然醒悟我一直在我自己的世界里神游着，好像身边的石磊跟本不存在，可是，在我的神游的世界里也全都是他啊。

“你在观察我？”我歪着头盯着他说道。

黑暗里，他的表情不甚分明，但他的声音里几分戏谑，：“是的，我一直在观察你，你的表情很有趣。”

“我在想，我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和你走在一起了。”我忽然难过起来，忍了一晚的眼泪到底流了出来。

这一次，石磊沉默了。

“你别这样。”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你根本不了解我。”

“你没给我机会去了解你。”

“我的过去很复杂。”他说的有些艰难。

“你喜欢我吗？”我突然问道。或许是黑夜给了我勇气。

“你们女人为什么都喜欢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他似乎有些尴尬，有点恼怒。

“因为这个问题很重要。”我固执地坚持。

“有多重要，你要是没饭吃，今天不知明天会怎样的时候，这个问题还重要吗？”

“重要。”我坚持道。

他看着我，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你真固执。”顿了顿，又道：“固执地有点可爱。”说罢，他又轻声笑了，那笑声，像一根羽毛抚去了之前的黯然，骚动着我的心，痒痒的。

在认识石磊之前，我的世界和我做人的原则都是棋子一样黑白分明，如果把生活看做战场，于我，要么输，要么赢。

可是，在那一晚之后，我渐渐发现，世界远非黑与白这么简单，或者说，你会不由自主地，把黑和白混和在一起，调制成另一种颜色，然后，这种颜色，成为了你赖以生存的保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