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

 

我决定离开家,去他那里.

 

拿到了火车票,我才对妈妈说了我的打算.妈妈一时呆住了,她知道女儿任性,可是,她没有料到女儿这样的糊涂.是的,糊涂.妈妈是这么说的.又隔了一会儿,又说了句:我不管你.然后,便转身走进了厨房,拿出了装豆角的袋子,低着头,掰着豆角,头发在她低头的一刹那滑落了下来,遮住了她半边的脸,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一下一下,清脆的掰豆角的声音,断裂的声音.我默默地回了房间,开始整理我的行李.

 

厚的棉衣就不拿了,那里天气比北方暖,应该用不上,而且,棉衣太占地方,我的行李箱小小的,书已经占了一半,剩下的空间,我必须合理的利用.我这样很有计划地规划着我的行李箱,心里,却是乱的.

 

他不知道我要去.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说不.可是,我不想听说他不.然而,我这样冒然地找去,他会怎样呢?他会发我脾气吗?他一向是个好脾气的男人,真的生气,也只是沉默,那是一种让人窒息的沉默,像是眼睁睁地看着石头沉入水里,没有声音,只是离你越来越远.

 

吃饭吧.妈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站在门口,对我说.她的脸上很平静,眼神是黯淡的.自从和爸爸离婚后,妈妈脸上就一直是这样淡淡的表情，一段不成功的婚姻，使她的生命如一截燃尽的木碳，剩下的，只是形容枯槁的悠长岁月.我几乎要对妈妈说，我不走了．可是，到底，我放不下心里的那一点牵绊．我们通常对自己至亲的人，总是自私而无理的，因为，知道会被原谅，知道永远不会被放弃．

 

妈妈做的豆角焖面，我最爱吃的．我抬头看看妈妈，她面无表情的摆放着碗筷．我默默地吃着面，想跟妈妈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末了，还是妈妈先开了口．妈妈说，你去他那里看他，我也没什么意见．可是，你不应该连工作都辞了．这太冒险．他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你又了解多少？你预备就跟他待在那个小地方里吗？过两年再回来，我看你再要找个工作恐怕都不容易，那时候，你们靠什么生活？妈妈这一席话大约是酝酿了许久的，因此说的很顺畅，很快．说完，她看着我，希望我有所表示．我依然低着头，用筷子无意识地挑着碗里的面，豆角丝，香茹丝，肉末，面软硬恰到好处，可是，我一口都吃不下．你说话呀．妈妈急了．我放下筷子，对妈妈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了．以后的事情，我自有办法，你就别替我操心了．我会经常回来看你．我想，我在那里也不会待很久，几个月吧，至多半年，我会和他一起回来的．最后这些话，我也分不清是说给妈妈还是说给我自己。妈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回了房间。直到她碗里的面变得冰凉，她都没有再出来。

 

晚上，我在房里看书。是我看了许多遍的《百年孤独》，也是我们共同喜爱谈论最多的一本书．我打算放进随身的包里，在路上看。妈妈推门进来了，看看我房在门边的行李箱，自语般地说，天气预报说，那边最近降温了，多带些厚衣服。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我，只是四顾张望着，仿佛在找什么东西。我说，都收拾好了，你放心。妈妈点点头，转身欲出，又停住了，回头看看我，我也看着妈妈，不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带上房门出去了。

 

第二天早晨天没亮，我就起床了。我买的是早上六点四十去青海的车票。打开房门，一眼看到厨房里的灯亮着，妈妈已经起来了。我心里一阵酸。窗外仍是一片漆黑，厨房里的光氲着水汽，变得迷蒙起来，温暖而湿润，这就是家了．这些，也是我想带给他的，可是，他需要吗？

 

吃过早饭，收拾停当．我拎着箱子要出门，妈妈随我走到门口．我一边低身换鞋一边对妈妈说，你就别送了．外面挺冷的．其实，我是怕自己突然没有了勇气离开.妈妈在我身后说，要是不好，就快点回家．我没有答话，眼睛却湿了．

 

小区里很安静，只有我一个人，和一盏盏路灯．我仰头看看天，天空悠远而静谧，黄澄澄地，竟有一轮满月在西边的天空悬着．虽是满月，但总觉有些孤单．拉杆箱和我身后影子合为一处，像一个沉重的包袱，我费力前行．拉杆箱的轮子和地面磨擦发出很大的声音，在小区冷清的空气里回响．那个声音一直伴着我，像影子一样，那是离去的声音．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身后，一定有一扇窗亮着灯，窗户里面，有我最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