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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上帝有个约3--4

(2010-01-12 02:2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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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三、被害人的儿子

 

李寂死后的三个月,红星新村里的人躲到了外地。这是大马蹬的意思。也是他们的惯例。当然他们都分到了钱。陈步森得了五万块钱,这个钱数不算少,他已经很满意了。陈步森其实对钱并没有太大的欲望,他认为自己是个随性的人,走上这一行纯粹是命运的关糸。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如果父母不离婚,可能他现在已经成了歌星,在某地开演唱会。陈步森昨晚就做了开演唱会的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红星新村的床上。他睁开眼睛,看见了肮脏的驼红色窗帘。中午的阳光已经透过它漫射进来。

除了陈步森,没有人敢这么快回到红星新村,蛇子是后面跟进来的。在这个团伙里面,有两个胆大包天的人,一个是陈步森,另一个是土炮。前者成天像没睡醒一样,经常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窗外的原野,或者原野上的巨型烟囱,大马蹬说陈步森脑袋里少长了一根筋,所以他什么也不怕;土炮的胆大表现在暴烈的脾气上,成天骂骂咧咧,好像跟谁有仇似的。他的人缘并不好,因为好发脾气,除了大马蹬,没人爱搭理他;但喜欢和陈步森说话的人不少,蛇子就是一个。蛇子总觉得沉默寡言的陈步森有学问,因为他不说话,所以让人拿不定他究竟在想什么。蛇子跟着陈步森在云南昆明躲了三个月,用的都是陈步森的钱,陈步森也没有不乐意。他觉得抢来的钱不算钱,应该就是这么个意思。

陈步森点着了一支烟,从床上支楞着身子,呆呆地看着窗外楼底下的市场,也许是非典刚过,提着篮子的人有的还戴着口罩。空气中飘浮着消毒水的味道。陈步森突然间感到非常无聊。他在云南呆了三个月,本来想去西双版纳玩玩,这是他藏在心中好久的愿望。可是一到昆明他就哪儿也不想去了,这种愿望的消褪是突如其来的,宛如风把烟突然吹散一样,陈步森再也提不起动身的欲望。过去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陈步森在昆明熬了三个月,心已经飞回了樟坂。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渴望回樟坂,那里的危险并未消除。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回来了。

蛇子也醒了。他总是像一只猪一样,必须睡够时间,否则就会像孩子一样耍赖。他也爬到窗前看,问陈步森想吃什么,他下去买早餐。陈步森说自己什么也不想吃,并开始穿衣服,今天他想出去走走,去看看他的表姐周玲,一个嫁给教授的公司白领,在巨塔公司担任财务。虽然陈步森对她的丈夫没有好感,但自从父母离异后,他被抛弃了,反而是表姐时常关心他。父亲癌症去世后,表姐更是拿他当亲弟弟看。陈步森爱唱歌也是受了表姐的影响。所以连母亲家也不去看望的陈步森,倒常常会去周玲家走动走动,用偷来的钱买一点礼物给她。

表姐的家在建设路和东风路的交界处,离建设路小学也就走十来分钟的路。陈步森经过水果店时停了下来,想买些水果给表姐。可是他站在水果摊前,手摸着兜里的钱,突然犹豫起来。他觉得用抢来的钱给表姐买东西是不是不好。过去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但今天他突然觉得不合适了。也许陈步森回忆起了那天的事情:李寂的死状太惨,陈步森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的脑浆被敲出来。这样的想象让陈步森很不舒服。他在水果摊面前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还是打消了主意。他想,今天我就不买东西了吧。

表姐不在家。陈步森很失望。他好久没有见到她了。只有她的丈夫陈三木在家,陈步森认为陈三木一向不太看得起自己,至少他是这么感觉的。过去陈步森到表姐家玩,陈三木会一个晚上不跟他说一句话。但如果凑巧他闲着,兴趣来了有时也会跟陈步森聊会儿天,可是陈步森不喜欢跟他聊天,因为陈三木总想给他上课,教育他要重新做人。实际上陈步森除了被拘留过十五天,还没真正做过牢呢。所以,陈三木教育他的话,打左耳进从右耳出。眼下陈三木正闲着,就和陈步森搭讪,说周玲去排练歌咏比赛了,他说了一阵子话,大约是教育陈步森尽快找个工作,他说像陈步森这样的人一辈子也找不到老婆。陈步森听不下去,说他有事,掉头就出了表姐家。陈步森就是不愿意听陈三木教育。虽然他跟大马蹬混,但有时他觉得大马蹬比陈三木还强。大马蹬至少还分钱给他,从来没短过他钱。可是有一次陈步森到表姐家,表姐要给他削苹果吃,陈三木说先给他吃白地瓜。因为白地瓜比苹果便宜。

陈步森把手插在裤袋里,一个人慢慢在路上走。他不知走了多久,来到成功广场。太阳渐渐爬上天空,把一盆热气倒下来。这时陈步森有些饿了,他对着一匹马的雕塑看了一会儿,想进旁边的麦当劳吃一个派。他喜欢透着清香的苹果派。突然旁边响起来一阵歌声,陈步森扭头一,旁边是一个幼儿园,孩子们跑到了院子的草地上。他们搬着硕大的玩具字母,跌跌撞撞地跑着,有几个连人带玩具跌倒在草地上。陈步森看着,就乐了。他觉得五六岁的孩子的脸长得很奇怪,肥肥的,就像老干部一样。其实孩子和老人长得是很相像的,只是人没注意。

突然,陈步森看到了一个摔倒的儿童,陈步森被他狗啃泥的样子逗乐了。可是当他再次把目光转过去的时候,他的眼睛不动了。陈步森张着嘴巴望着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也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觉得这个孩子面熟,就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慢慢地,陈步森脸上的汗渗出来了,他吓得灵魂出窍:这个儿童就是他在李寂家看到的孩子。或者干脆说,他就是李寂的儿子淘淘。

。。。。。。。。

陈步森一直跑到成功广场旁边的南湖公园。他用尽了力气奔跑,现在,他终于跑不动了,坐在公园的椅子上大汗淋漓,浑身都湿透了。陈步森的眼前晃动着孩子的影子,好像孩子是一只鬼。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那个孩子。而且他还回过头看了陈步森一眼。这一眼让陈步森非常难受。他想,这孩子一定认出自己了,因为在李寂家,他的口罩脱落过,所以陈步森觉得孩子是应该认得他的,否则就不会突然向他投来一瞥。他庆幸自己跑得快。想到这里,陈步森仍然觉得在公园里不安全。他站起来朝公园门口走去。他走出公园时,觉得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大错误:他后悔从云南跑回樟坂了。

陈步森心里七上八下,走着走着又停了下来。他不能肯定孩子一定认出了自己。虽然他的口罩确实脱落过,可那只是很短的时间,他马上又把口罩戴上了。当时孩子应该没有看清自己的脸。陈步森慢慢往家走,心好像在身体里晃荡着。他不想就这样带着疑惑回家,这样他也许会睡不着觉。如果那个孩子已经认出了他,他就无法在樟坂呆下去,他又得跑到外地避风头,这是他很不愿意的。如果能证明刚才孩子并没有认出他,只是虚惊一场,那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在樟坂呆一阵子了。但现在怎么知道孩子有没有认出他来呢?

陈步森在公园外的便道上慢慢踆行,产生了一个大胆想法:重新回幼儿园的围墙外,他要试一试,弄清楚那个孩子到底认不认得出他是谁。这是一个冒险。但陈步森心里似乎有一点把握。他不相信口罩脱落的一瞬间孩子能记住他的脸,况且当时灯光昏暗;他也不相信刚才孩子的一瞥就认出了他,因为他没看见孩子有什么异常的反应。陈步森慢慢向幼儿园走,他的心还是在身体里滚来滚去。

他慢慢地重新接近幼儿园。孩子们还在草地上嬉戏。陈步森躲在围墙后面,用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那个孩子,他正抱着一个大熊。陈步森注视了他好久。可是他老是不回过头来。

等了大约有十分钟,孩子终于转过头来,陈步森迅速地把头从围墙往里探了一下。孩子看到了他,完全没有反应。陈步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拣回了一条命。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内,陈步森故意在围墙外走来走去。一方面想进一步证实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一方面他似乎也对这个孩子产生了兴趣。最后,孩子居然走到了围墙边,对他说,叔叔,你要找谁?你是伟志的爸爸吗?

 

回到红星新村,陈步森睡了一整天,从傍晚开始睡到第二天中午,蛇子叫他起来吃饭,他说他要睡觉。陈步森做了好几个和那个小孩有关的梦,但他认为这并不说明他害怕这件事情。因为小孩没有认出他来。但陈步森的脑袋里总拂之不去孩子的面容。他不想出门,连床都不想起,好像要在床上赖到明年的样子。他醒的时候想着那孩子,睡着了也梦着他。陈步森有些烦了,骂着自己。

下午的时候,蛇子回来了,把他叫醒,说,我靠,你都睡了一个对时了。他带回来一只烧鸡,是衙口的。陈步森起来刷了牙,吃了烧鸡。蛇子问他干嘛无精打采像打蔫的稻子一样。陈步森说,你的烧鸡哪儿来的?蛇子说,打弹子赢的。他又说,我看见刘春红了。刘春红是陈步森过去的女朋友,在歌厅唱歌时认识的。陈步森问,她在哪里?蛇子说,在鲁湾酒巴,她现在不唱歌了,在酒巴做领班呢。陈步森说,她本来就不会唱歌。蛇子说,你不想见见她吗?

陈步森和蛇子来到了鲁湾酒巴。因为是下午,酒巴里没有多少人。春红果然在那里。她好像知道陈步森会来,见到他的时候没有露出惊讶表情,却表现出过度的热情,好像和过去一样。刘春红请陈步森坐在她身边,给他倒了日本清酒,她知道他爱喝清酒,给蛇子倒了伏特加。她说这两杯酒是请他们喝的。她今天穿得不错,至少陈步森这么认为,比起当年在歌厅唱歌的时候,她现在穿得有品味了。不过透过她的衣服,陈步森仍能够想象她身体的样子,她的胸部并不大,但总能挤出一条乳沟。陈步森不想去回忆过去的事情,就喝了一大口酒。他们寒喧了一阵。春红说,听说你最近发财了。陈步森听了这话有些难受,虽然他能肯定刘春红不知道他真正在干嘛,但蛇子一定把他有钱的事告诉她了。他没有吱声。蛇子的话很多,他大讲陈步森在云南吃蚕蛹过敏的事,说他全身起了一公分的包。这是在瞎说。他就爱这样说话。陈步森突然觉得这种谈话很无聊。他本来还想见刘春红一面说几句话,现在心情全没了。又坐了一会儿,陈步森说他有事要先走,他要付酒钱的时候,刘春红有些难受地说,我就不能请你喝一杯酒吗?陈步森就不付了。

来到了大街上,陈步森的脚不由自主地往一个地方挪,就是那个孩子的地方:幼儿园。自从昨天看见他之后,陈步森就有些魂不守舍了。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眼前老是甩不开那个孩子的影子。有人说,鬼都是长得像小孩那样的形状的。但那个孩子并没有死掉,他是不会变成鬼跟着陈步森的。难道只是害怕吗?陈步森不承认,他不是那种懦弱的人,自从他父母离异不管他之后,他就变得天不怕地不怕。他常跟着大马蹬去换古董,但他没亲手杀过人,他不想杀人,只是觉得那件事情恶心,不是因为害怕。陈步森在便道上的一张铁椅子上坐了好久,想着这件事情。他知道孩子昨天并没有认出他来。但他不知道孩子今天会不会认出他来。现在,陈步森产生了一种想法,很想再去试一试,看看孩子今天是不是会认出他来。

这几乎是一种奇怪而危险的荒谬念头。陈步森完全可以因为昨天的危险而溜之大吉。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还要再跑一趟,仅仅为了试试今天他会不会被孩子认出来吗?但陈步森好像真的被自己的念头吸引了,他非常想再见一下这个孩子。他就从铁椅子上起身了,向幼儿园走去。

陈步森很快来到了那个幼儿园。现在他才看清楚,它叫春蕾艺术幼儿园。陈步森爱唱歌,知道什么叫艺术幼儿园。陈步森来到围墙外,草地上空无一人。他没见到那个孩子。陈步森有些失望。但他知道幼儿园还没放学,他决定等一等。陈步森走进旁边的麦当劳,一边吃着苹果派,一边盯着幼儿园看。苹果派吃完的时候,孩子们终于跑到草地上来了。

陈步森慢慢地走出来。他的眼睛在孩子群中寻找,很快找到了淘淘。他正在使劲儿地吹一个气球。淘淘吹完气球时,突然看见了陈步森。陈步森像被一枚飞镖击中一样,有一种方寸大乱的感觉。但淘淘好像认出他来了?是认出了昨天和他说话的那个人,不是那个夜里的人。他望着陈步森笑了。

陈步森的心摔回到了胸腔里。他对淘淘召了召手。淘淘跑到围墙边,说,你能帮我吹气球吗?我吹不了像他们那么大。陈步森心中有些不安,他看了看周围,并没有看到老师。他说,好啊,我帮你吹。陈步森吹了气球递给淘淘。淘淘说,谢谢您,叔叔,现在我的气球比他们的都大了。

吹完气球的陈步森已经大汗淋漓。他心里有恐惧划过。陈步森很快离开了幼儿园,打了一个的士回到了红星新村,一进门就冲进卫生间洗了一个冷水澡。出来的时候,蛇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用一种奇怪的笑注视他,说,我知道你到哪里去了?嘿嘿。陈步森吓了一跳。蛇子晃着一把水果刀,说,你前脚离开,刘春红后脚就跟着走了,我以为你们在这儿办好事呢,我来个捉奸在床,告诉我,你们到哪个宾馆逍遥去了?陈步森松了一口气,说,操你姥姥,我跟她还犯得着上宾馆开房吗?轮得到你小子捉奸在床吗?蛇子点点头,倒是。你们是老夫老妻了。不过我告诉你,她还真的想破镜重圆呢。陈步森不理他,坐到窗口去抽烟。蛇子说,土炮打电话来,他和大马蹬在长沙,问我们想不想过去。

不。陈步森吐了一口烟。蛇子说,我们总不能坐吃山空吧。陈步森知道大马蹬是怕他们留在樟坂惹事儿。他对蛇子说,你想去你就去吧,反正我是不去,憋得慌。蛇子说,好吧,我也不去。陈步森有些心烦,说,我们别说这事儿了,打扑克吧。

他们打了扑克,玩的是花七。一直玩到夜里两点。陈步森输了两千多块钱,他不大打牌,但一旦打上很少输钱。今天输得很多。陈步森说,不打了,睡觉。

第二天陈步森睡到中午才起床。在床上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发楞。这时,手机响了,表姐打电话来,说陈步森来那天她不在家,她有好一阵没见他了,要他晚上到家里来吃饭。陈步森说他不想去了,表姐骂他,要他一定来。陈步森说,好吧。

可是陈步森出了门,先去的不是表姐家,而是幼儿园。他的脑海里还是想着淘淘。真是被鬼跟了,这几天老是摆脱不了这小孩子的影子,好像跟他见面和说话,对陈步森来说是一件很有吸引力的事情。不是因为害怕。他对自己说,恰恰说明我不怕,只有我敢这样做。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连陈步森自己也说不清楚。

到了幼儿园,淘淘正在草地上玩,他已经认出陈步森了,和陈步森隔着栏杆说起话来。他问,你谁的爸爸呀?陈步森说,我不是谁的爸爸。淘淘问,你会做玩具吗?老师教我们做纸木马。陈步森想了想,说,我会做地瓜车。淘淘问,地瓜车是什么?陈步森说,就是用地瓜做的车。淘淘说,可以吃的吗?陈步森点点头,说,你要吃也可以,可是不好吃。淘淘说,你做一个给我好不好?陈步森想了想,说,行啊,不过你得回答我一些问题。淘淘点头。陈步森说,你妈会来接你放学吗?淘淘摇摇头,外婆来接我。陈步森问,你妈妈呢?淘淘不说话了。。。。。。后来说了一句:她去医院了。陈步森听了心中震了一下:她干嘛去医院?淘淘低声说,外婆说妈妈疯了。

陈步森皱着眉头,没有吱声。他不知道“疯了”是什么意思。淘淘说,明天你会再来吗?陈步森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淘淘说,我要地瓜车。陈步森还是没有吱声。淘淘问他,你是伟志的爸爸吗?陈步森说,不是,我是刘叔叔。淘淘说,刘叔叔,我外婆来了。

陈步森回头一看,淘淘的外婆突然站在了他们旁边。她是来接淘淘的。陈步森吓得魂飞魄散,他认出了她,就是那天在现场的李寂的岳母,淘淘的外婆。他没想到她会突然如同闪电一样出现在他面前。陈步森感到全身都在发抖了。他现在走也走不掉,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认出自己。

外婆说,淘淘,你在跟谁说话啊?淘淘说,刘叔叔要给我做地瓜车。外婆回头看了陈步森一眼,笑着说,是吗?陈步森嗯了一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外婆说,你也来接孩子的吧。。。。。陈步森说,不,不是,我。。。。。。在附近工作,总总在这餐厅吃饭,孩子很可爱,跟我说话。。。。。。来着。他明显结巴了。淘淘说,刘叔叔,明天一定给我带地瓜车来。陈步森说,一定,一定。外婆说,这孩子,怎么随便跟叔叔要东西呢。陈步森点头说,没事,没事。外婆说,你是个好人啊,刘先生,有耐心跟孩子说这些。陈步森说,我的工作不忙。外婆脸上阴下来,说,这孩子可怜,刘先生要是有空,就做个地瓜车给他吧,我可以付钱。陈步森说,不用不用,不花钱的,我明天就拿过来。你忙,我先走了。

陈步森迅速地离开了幼儿园。胸膛里心脏通通地跳。他简直无法相信他刚才和被害人的家属面对面说了话。他不敢回红星新村,径直来到了表姐家。陈三木还没回家。表姐周玲握着他的手一直说话,骂着他死去的父亲,替他妈妈求情,说他妈妈想见他。可是陈步森一句也听不进去,脑袋里老是转悠着淘淘和他外婆的画面。他知道老人没有认出他是谁。可是刚才危险的一幕几乎让他丧胆。陈步森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不过,现在陈步森几乎可以肯定:那天的行动中他的伪装是成功的:淘淘和他的外婆都没有认出他来。而李寂已经死了。他的老婆,那个叫冷薇的女人是否能认出自己来,陈步森却无法保证。她目睹了丈夫惨死的过程。当时,陈步森就在现场帮凶,他摁住了李寂,使土炮能用他的锤子敲碎李寂。也许,目睹心爱之人的死去,能让人获得一种令人心碎的透视力,以看清真相。死人会出示第六感给他爱的人。如果这样,陈步森的内心的平安就很短暂,他好像看见那个伤心的女人在远处的一棵树下注视着他,不安很快又笼罩陈步森的心了。

不过,她已经疯了。陈步森想,这是她儿子说的,应该不会错。但陈步森仍然弄不清楚,这“疯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四、神秘的吸引

 

上午,陈步森上菜市场买了几个大地瓜,开始雕刻地瓜车。这是陈步森小时候的拿手戏。那时候没有什么可以玩的玩具,陈步森的玩具都是自己做的。制作地瓜车的步骤是这样的:先把一个大地瓜削皮,然后用小刀雕出一台汽车的轮廓,轮子是用医院里的注射液的盖子做的,在轮子上扎洞,然后把一根棉签插过地瓜车连接两个轮子。陈步森还会用纸板剪一个国民党军官,插到驾驶座上,两手扶着方向盘,车头再用回形针糸上线,一台精美的地瓜车就诞生了。

蛇子一边喝着脾酒,一边看他做地瓜车。他从来没有看见陈步森做这玩艺儿。他问,你这是什么啊?陈步森说,地瓜车。蛇子很奇怪:你做这个干嘛?是无聊了吧?陈步森没吱声。你要是无聊了,我带你出去玩。蛇子说,好玩的地方多得是,窝在这里做什么地瓜车。他蹲下来仔细看着逐渐成形的地瓜车,说,你该不会是想做地瓜车卖吧?现在有谁玩这种东西啊,电动玩具都玩得不爱玩了,再者说了,这东西要是买不掉,两天就蔫了。陈步森听了他的话,还发了一下呆,后来他起身说,你怎么那么多话?我有说拿去卖吗?蛇子问他,今天去搓一把如何?刘春红说有一处好地方,警察挖开地也找不到的地方。陈步森说,不去。蛇子低着头说,别以为刘春红是你老婆,你不去     我就不敢去。老蔫儿啊,你最近是越来越蔫,越来越奇怪了,成天不知道干什么,神神秘秘的。

陈步森做好了地瓜车,马上就出门往幼儿园去。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蛇子的话,有些紧张起来。他不知道经过这两天,有没有可怕的事情酝酿发生,也就是说,他不能断定淘淘和他的外婆是不是又想起来他是谁了。他犹豫起来,在公园边上的铁椅上坐了一会儿。可是陈步森觉得内心有很奇怪的冲动,需要去见淘淘,把地瓜车给他。陈步森知道这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淘淘,所以要做一辆车送给他,他还没到这种地步。陈步森心不软,自从离开父母一个人流浪后,他知道自己从此将心硬如钢。有一次他奉大马蹬之命剁一个弟兄的手指,刀太钝切了半天都切不开,在场的人都瘆了,连大马蹬都不想看。可是陈步森很认真地用那把钝刀锯,在那人的惨叫声中把手指切下来。从此,大家对陈步森刮目相看。所以,说陈步森是因为恐惧而不自觉地讨好被害人,是没有道理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陈步森很想去找淘淘,把地瓜车给他,他有一种想和被害人儿子交朋友的欲望。虽然这欲望何其荒唐。但陈步森真的明确无误地朝幼儿园走去了。

他很准确地来到幼儿园门口的围墙外,陈步森对幼儿园的作息已经熟悉了。他一到,淘淘就出来了。隔着栏杆,淘淘拿到了地瓜车。他很高兴。陈步森教他如何使地瓜车在地上跑起来。淘淘就一遍一遍玩。陈步森问他,好玩吗?淘淘说,好玩,可我想吃了它。陈步森连忙说,不行,这是拿来玩的。淘淘不依,不嘛,你不是说可以吃的嘛。陈步森说,是可以吃,但要先玩,玩腻了再说。淘淘说,玩腻了就可以一口把它吃掉吗?陈步森摆手,玩腻了也不要吃。淘淘把车一扔,你说谎,你说地瓜车可以吃的,现在又说不能吃。陈步森不知怎么说才好,他搓着双手,说,本来是可以吃的,可是你玩脏了,脏东西是不能吃的,因为吃了会。。。。。会怎么样?淘淘说,会生病。陈步森高兴地说,对,会生病,你看淘淘多聪明。淘淘高兴了,说,那我就只玩它好了。

陈步森看着淘淘,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说出了自己隐藏好几天的疑问:你真的认识我是谁吗?淘淘。淘淘看了他一会儿,说,你是刘叔叔。陈步森说,我是问你,以前你见过刘叔叔没有?淘淘摇摇头,说,没有,可是我认识伟志的爸爸。陈步森又突然问,你爸爸呢?淘淘沉着脸不说话了。陈步森问了这话后心慌起来,起身说,淘淘,我走了。淘淘可能还在想爸爸的事,没有吱声。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陈步森。

陈步森走在回家的路上。淘淘的眼神老是在他眼前晃动。他想,淘淘也许是认识他的,只是不说。因为在传说中,儿童是神秘的。鬼都是小孩子的样子。反过来说,小孩子也有鬼的样子。陈步森觉得他在和淘淘的眼神对视时,是一种较量。那时候的淘淘已经不是淘淘本人,也许是他的母亲看着丈夫死的眼神,也许它就是李寂临死前的眼神。陈步森正在心里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见好像有人叫他,接着就是一声惨叫,他定睛一看,前面五六米远有一个老太太摔进一个开了盖的下水道洞里,半个身体卡在那里。陈步森走过去一看,竟然是淘淘的外婆,是来接淘淘的。陈步森转身想离开,不料外婆已经看见他了,她连声叫着刘先生刘先生。陈步森只好走过去,发现外婆的一只脚和一只手已经卡在井里。这时有几个人围上来了。陈步森有些慌,他迅速地把外婆扛上来,说,我们快上医院。因为陈步森怕在人多围观的地方,想尽快离开这里。他背着老太太截了一辆的士。外婆痛苦地哼哼着。陈步森问你怎么会摔进井里去呢?老太太说我看见您,就叫了一声,没在意脚下有个井盖。陈步森想,好了,这还是为了我摔的。一会儿,他们就到了就近的铁路医院。

医生检查了一下,说要拍个片。陈步森走不了了,只好背着老太太去拍片。二十分钟后拍片结果出来了,是韧带拉伤加上轻微骨裂,医生对陈步森说,你妈的情况算相当不错了,没有骨折是很庆幸的,一般这把年纪的老人这样摔倒,大部份是要骨折的,不过呢,她必须在家休息一个月以上。医生把老太太说成他妈,陈步森觉得好笑,他已经二十年无父无母了。外婆没带那么多的钱拿药,陈步森只好代为垫上。他们拿好了药,陈步森知道可能还走不了。果然,老太太说,刘先生,你现在再帮我个忙,雇辆的士把淘淘一起接回家。我把钱还给你。

陈步森头大了。这意味着他要跟着老太太和淘淘回到那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地方。陈步森告诉自己:那个地方是绝对不能去的。但现在马上强行溜掉更让人可疑。他决定先到幼儿园,走一步看一步,找个机会溜掉。

陈步森叫了一辆车,到幼儿园接淘淘。淘淘一看就说,外婆,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幼儿园的老师也出来了,说,你这样明天就不能送淘淘来上学了吧?外婆苦笑地摇头。老师说,你住那地儿还真没有我们的孩子,要不我们可以一起去接。外婆说,不用不用,我回家再想办法。陈步森想,该不会叫我来送吧?这可怎么是好。这时恰好老师转头问他,您是。。。。。。?陈步森无言以对,淘淘说,他是刘叔叔。外婆说,刘先生在附近工作,今天多亏了他。老师看着他,说,我认识您,我看您总站在围墙外跟淘淘玩儿,都好几天了。外婆说,他是个好人。

陈步森硬着头皮把淘淘和外婆送到家,一路上他内心翻江倒海,一会儿他就要到他犯案的地方了。在那里他曾经杀死了淘淘的父亲。他觉得那是个绝对不能去的地方,是个忌讳之地。直到此刻,陈步森才发现自己这一周来完全是昏了头,他在做一件极度危险又匪夷所思的事情,不仅毫无价值而且最终会让他命丧黄泉。陈步森好像清醒过来了,在想着如何脱身,可是在老太太最需要帮助时贸然脱身反而可疑,但他又实在不想见到那幢楼。陈步森就这么在脑袋里疯狂想着对策,直到的士开到了楼下,他也没能够想出脱身的办法。但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能上楼。可是,在老太太摔伤了腿的情况下,不背她上楼是不合情理的。

他付着车钱,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对司机说,师傅,我因为有急事儿,就不上楼了,能不能麻烦你背她上楼一下,我付给你十块钱,你只要扶着她就成,因为有电梯。司机一听这么好赚钱,就说,行啊。不料外婆摆手说,刘先生,怎么能叫您再花钱呢?有电梯你扶着我走就行,就几分钟时间你这么着急走吗?你非得上楼不可,我得把医院里的钱还你。陈步森说,那钱就算了。老太太对司机摆手让他走。司机说,这钱我不好意思赚,得,你扶老太太上去,我走了。

陈步森没辙,只好扶着老太太进了电梯。这时候,在陈步森心中涌起了一种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不像是害怕,也不像是烦躁,倒更像是一种忧伤,如风一样很轻微地从他的心上面吹过,使他突然显得无力。因为他想起了那一天在电梯里,他戴着一个大口罩。

既然已经上了楼,陈步森突然反而不害怕了。最危险的地方也许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一切不像是一个阴谋。陈步森对自己说,没什么了不起。他反而陡然产生一种想进去重新看看这间屋子的愿望。

门开了。他们进了屋。屋里的陈设没有太大变化。但李寂夫妇的卧室紧紧闭着。冷薇果然不在。陈步森在椅子上坐下的时候,还是产生了一种窒息感。他觉得那扇门随时会打开:李寂出现在那里。但他很快把这种想象转换成更现实的危险:大门打开,警察出现,自己束手就擒。陈步森闭上眼睛,想,就这样结束也好。

淘淘开始满地玩地瓜车。老太太给陈步森泡了热茶,陈步森接过茶的时候,心里有一种羞愧感。老太太一瘸一拐进房间拿了钱要还给陈步森,陈步森不要。他觉得在这家抢的钱用在她身上,现在她却要还他钱,这是很好笑的,所以他坚决不要。老太太就流下泪来。她说,刘先生,你是好人,我们家是遇上坏人也遇上好人,淘淘的父亲不在了,让人杀了。他母亲也疯了,进了精神病院了。说罢她禁不住哭起来。陈步森心中一紧,竟坐在那里不会动了。

老太太抹了眼泪,说了那件事,一边说一边哭。陈步森坐着不动,只是看着她。他说不上有什么内疚,但他觉得这种气氛是怪诞的:被害人对着杀人者哭诉,让陈步森觉得很不舒服。陈步森始终认为,自己虽然在做法律上犯罪的事,但这世界上犯罪的人多得很,他父母把他扔了不算犯罪吗?所以,他偷东西杀人都不认为有什么大了不起。但此刻陈步森很不舒服,因为他觉得他这几天和淘淘一来一往产生了很不错的感觉,可是老太太一上楼就说起那事,实在很煞风景,把他的心情搞得一团糟。他对老太太敷衍了一句:你别难过。

说完就起身想走了。他对老太太说,我有点急事儿,我先走了。可是老太太还没把那件事情讲完,有点错谔的样子。淘淘问他,你走了我能把地瓜车吃了吗?陈步森说,不能,过两天它就蔫了,不能吃了。淘淘说,那你就再给我做一个。陈步森对淘淘说了声好,就匆匆出门下了电梯,迅速离开了那幢让他心惊肉跳的楼房。

 

陈步森昏睡了一整夜。做了无数的梦,都是有关他被捕的梦。他在梦中拚命地逃,可总是被抓住。然后他又逃脱,又被捕。这样反反复复,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让他精疲力竭。接着他梦见老太太端上一杯又一杯的热茶,陈步森只好不断地说谢谢谢谢,说得一直停不下来,就醒了。醒来得很早,七点都不到。蛇子还在沉沉地睡着。陈步森点了一支烟,呆呆地看着窗外。外边的高压电杆上停了几支鸟。陈步森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停在电线上也不会被电到。

他抽着烟,用了一点时间来整理自己的心

情。陈步森觉得自己的确在冒险。虽然他们每次作业都很谨慎,尽量不留下痕迹,但他现在这样接近被害人家属,终有一天会有好果子吃。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作为一个凶手,如今能堂而皇之地坐到被害人家里的椅子上,喝上被害人家属端上来的热茶,陈步森心里竟划过一种幸福感。好像那件事一笔勾销了,现在,自己已经是这家人的朋友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陈步森下了床,往窗底下看,菜市场人头攒动。陈步森想,这老太太躺在床上,她怎么送淘淘上学呢。最有可能的是老太太请一个保姆,既照顾她自己,也能送淘淘上学。陈步森想去偷偷看一看,她请了什么样的保姆。

陈步森穿好衣服,很快地摸到淘淘的楼下,躲在树后面。他看了表,才七点二十分。几分钟后,他看到惊人的一幕:老太太竟然自己撑着拐棍带淘淘下了楼。过去她是骑小三轮,现在她似乎准备搭摩的前往幼儿园。陈步森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正当他想转身离去的时候,淘淘叫起来了:刘叔叔!刘叔叔!陈步森只好从树后面走出来。老太太看到他时很吃惊,说,刘先生您在这里干什么?这时,鬼使神差的事发生了,陈步森的话一张,竟然说,我离得近,是来送淘淘上学的。

很长时间后陈步森都无法理解当时为什么自己要这样说,可以说是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因为没想,所以他不认为自己当时真想这样做。也许是情急之下不好意思,也许是要解释自己突然出现在楼下的理由,也许只是因为恐惧?反正陈步森当时是严厉劝说老太太回了房间,他对老太太说,你怎么能下楼呢?因为医生警告如果她不好好休息等待骨头长好,就要真瘸了。陈步森一副早已准备好来接送淘淘的样子,他说,我早就想好了,我会帮您接送淘淘一段时间,直到你腿长好,你摔得这么惨,还是为了我摔的,我怎么能不管呢。所以我今天很早起床,就是要来接淘淘的。没想到你已经下楼了。

老太太说,真的?刘先生,可。。。。。。你让我怎么谢您呢?你是好人,这我知道,可是你也对我们太好了,我真的不好意思,上次的钱你不收,我就过意不去。陈步森说,这是我应该做的。而且我上班下班每天要走这条路,刚好接送淘淘。

老太太说,要不这样好了,你上次不收我的钱,这不成,如果你帮我接送淘淘,我还是算钱给你。陈步森说,再说吧,再说吧,我先送淘淘上学吧。

。。。。。。这天,陈步森送一个被自己杀害的人的儿子上了学。这是发生在樟坂的事。听上去像是天方夜潭,但这是真的。不相信奇迹的人不会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事,但相信奇迹的人就会知道,奇迹是用来相信的,相信是内心的故事,相信的人只要一听就相信了。我们去分析一件事是否可能,那件事就绝对不是奇迹。连陈步森自己都是靠相信做下这件事的,用他后来自己的话说:傻瓜才会干这样的事。不错,当时的陈步森可能已经入了迷魂阵,他没有分析这件事的利害,只是接受了这件事本身。好像被什么引导,渐渐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在老太太一个月的疗伤过程中,陈步森一共接送淘淘上下学二十天时间。他做了十几只地瓜车。有卡车、小轿车和军车。随着他进出李寂家的次数越来越多,陈步森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他觉得最危险的地方真的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事实证明就是这样,这一个月他非常安全,没有警察找上门,也没有警察登过李寂家的门。那件事好像永远过去了一样。

星期五那天,老太太觉得自己的腿好了,她对陈步森说,小刘,我的腿好了,从明天开始,我接淘淘放学。淘淘不肯,我要刘叔叔。陈步森说,反正我也没事儿。老太太说,那不行。她突然拿出一叠钱塞给陈步森,陈步森不要,双方一直推。最后老太太推不过陈步森,说,小刘,后天是星期天,我要去精神病院看淘淘他妈,我想你跟我一起去一趟,我想让他妈亲自谢谢您。陈步森听了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说,我不知道。。。。。。有没有空。老太太说,你不是刚说后天有空嘛。陈步森低着头说,我。。。。。。看看再说吧。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最可怜的是我女儿,她只认得淘淘,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医生说她的脑子完全坏了。陈步森说,是吗?。。。。。。

陈步森回到红星新村,有好一阵像丢了魂一样。他曾经捕捉到的某种隐秘的幸福感:明明是加害者,却能和被害人如此亲密来往的奇怪的幸福感,现在有可能失去。陈步森一步一步陷入这个家庭,完全是被这种幸福感迷惑了:好像他无须任何过程,在瞬间就丢掉了凶手的身份,他和淘淘跟老太太再也不是仇人,那次的杀戮只是一个梦,或者是一个幻觉,或许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这种便宜的脱罪感的确有致命的吸引力,把陈步森迷住了。在接送淘淘的一个月里,陈步森夜里的确不再做被捕的梦,反而做一些让他高兴的梦。

但现在老太太让他见一个人,这个人叫冷薇,这个女人就在两米远的地方看他如何帮土炮把丈夫的脑袋砸碎。陈步森好像看到她现在正站在他意识的十米深处看着他,对他说,你得了吧。

陈步森不能很好地解释“你得了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能体会到这句话让他非常难受。因为有一次他父亲在抛弃他五年后来看他,要给他买一个冰淇淋,他也是这样对父亲说,你得了吧。

现在,我就停止了吧。陈步森对自己说,不是冷薇疯了,而是我疯了,让这场闹剧结束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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