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带着“眼眼”坐上了西去的客车。  
由于路况很差，我们乘坐的客车一路颠簸，直到中午十二点，才抵达县汽车站。然后我们又转乘小巴回乡下。  
到了，终于快到了！  
俗话说“近乡情更切”，直到现在，我才体会到这句话的经典所在！因为这句话正是我此刻最贴切的心情写照！  
我顾不上回家，就和“眼眼”直奔爱娃家。  
老远就看见大门关着。我不由得一怔，心里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爱娃的奶奶上了年纪，平时几乎不怎么出门，大白天的怎么会关着门呢？难道是在邻居家窜门？但他们家平常也不怎么和邻居来往呀？  
再走近一些，看到门框的两边各挂着一只白色的灯笼。  
我的心里猛然格登一下，那种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因为按照我们这儿的习俗，只有办过丧事的人家才会挂这种白色的灯笼！难道爱娃的奶奶竟然亡故了吗？  
我三步并作两步扑了过去，果然，那两只灯笼上各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没想到这种不祥的预感竟然成了现实！  
我伸手一推门，只听见“哗啷”一声，门锁着！  
我记起爱娃在村上有一个闺中密友，好象叫李兰，家住在村东头，以前爱娃也曾带我去玩过。不如去找她问问情况吧？  
刚一照面，李兰就认出我来了。  
她夸张地大叫了一声：“张群，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呀？你来迟了！”  
我顾不上和她多说，赶紧问道：“李兰，爱娃家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只见李兰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她“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爱娃死了，爱娃她死了。。。”  
“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儿没倒下去！  
“都是你，都是你，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和爱娃结婚，却狠心一个人走了？你让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承受得了哇？”  
直到这会儿，我还有些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我强慑心神，耐心地对李兰说：“别急，到底是咋回事儿？慢慢说。。。”  
原来，我走了没多久，爱娃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因为她经常会觉得恶心，没味口，还特别喜欢吃酸东西。。。  
她害怕极了，未婚先孕这种事儿，在当时的农村，无疑是一种见不得人的丑事。一个姑娘家，一旦犯了这种错，那几乎是十恶不赦的。尤其是她这个不受人欢迎的“另类人”！  
她不敢告诉家里人，因为她觉得没脸说出口，更怕父亲知道了会逼她去“做掉”孩子，所以她只能告诉唯一的知己，也就是李兰。  
李兰劝她去把孩子拿掉，因为她觉得我是不想要爱娃了，才故意找借口，取消了婚期。可爱娃却铁了心的不愿意，她说她相信我对她的爱，相信我是真的有比结婚更重要的事要办，才会暂时离开她的，她说她要好好保存我的骨肉，等我回来娶她。。。  
然而，爱娃万万没有想到，我这一去就去了半年多。  
她的肚子一天天在大起来，再加上天气渐渐的暖了，衣服越穿越少，少得再也无法遮掩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这时候，爱娃才真的着急起来！  
她在一天夜里跑来找李兰，让她帮忙想办法。  
两个姑娘愁得什么似的，想了半宿没睡。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依从了李兰的法子，找个地方去堕胎！  
正规的医院是不能去的，因为怕留下记录，更怕人多口杂，传到别人耳朵里，影响到爱娃的名誉，那可不是玩儿的！  
后来，由李兰四下去打探，找到了一个乡下接生婆，给了她一些钱，让她想办法帮忙堕胎。  
其实那个接生婆在农村从事接生多年，应该说在接生上还是有一套的，但是她却忘了，自己是个接生方面的“高手”，却不是堕胎的“高手”，甚至从来都没有帮人堕过胎！  
结果，在给爱娃堕胎的时候，没有采取科学的堕胎方法，引发了大出血，导致了爱娃的“英年早逝”！  
当李兰看到大事不妙，惊慌失措地叫来爱娃爹的时候，爱娃的血已经流干了，抢救也已经停止。。。  
只见那个“医生”呆若木鸡地瘫坐在地上，大汗淋漓，浑身颤抖！  
爱娃爹看到眼前的惨状，大叫了一声：“我的儿哪。。。”，就晕过去了。  
过了半晌，爱娃爹才悠悠醒来。  
他发疯似的向缩在角落里的接生婆扑了过去，嘴里叫着：“你这个凶手，你还我女儿的命来！”  
接生婆已经想不到躲闪，只是不停地喃喃自语：“是她们自己找上我的，怎么能怪我呢？是她们自己找我的啊。。。”，只见爱娃爹的拳脚重重地落在她的身上，一下，两下。。。不一会儿，她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流血。她却还在不住地咕噜着：“不能怪我，不能怪我。。。”  
爱娃爹找来一辆手拉车，轻手轻脚地将女儿抱上了车，好象唯恐惊醒了女儿的好梦。他边走边回头对爱娃说着话：“爱娃乖，爱娃不哭，爸爸带你回家。。。”  
爱娃的老奶奶平常最疼的就是这个宝贝孙女，现在白发人送黑人，使她悲伤过度，再加上年老体衰，不几天，她也随爱娃去了。。。  
遭此巨变，爱娃爹疯了！  
他成天衣衫不整，在村子里走来走去，看到年轻的姑娘就上前叫“爱娃”，弄得村子里的女孩儿们大白天都不敢出门。  
没多久，他的妹妹把他送进了城里的精神病院。。。  
听完了李兰的叙述，我强忍着内心的巨大悲痛，尽量用自己以为是比较镇定的语气问道：“她的坟在哪儿？带我去！”  
我和“眼眼”跟随李兰来到爱娃的墓地，虽然路不远，我还是一路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儿摔倒。幸亏有“眼眼”在一旁扶持着我。  
我长跪在爱娃的坟前。  
由于伤心过度，反而流不出一滴眼泪。一想起爱娃那双企盼的眼睛，我觉得五内俱焚！  
爱娃，爱娃，我的爱娃，都是我害了你呀。。。  
我拼命地磕头，磕头，磕头。。。磕得坟前的泥土上鲜血淋漓，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反而是心里疼得如刀割一般。整个人几乎已经没有了思想，只知道机械地磕头，磕头，磕头。。。似乎只有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才能减轻心里的痛楚。也不知道究竟磕了多少个头，我只觉得眼前发黑，嗓子一甜，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眼眼”充盈着血丝的双眼。  
“你总算醒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  
奶奶和父亲也闻声走了过来。  
我挣扎着坐了起来，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  
奶奶惋惜地说：“多好的闺女呀，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唉，老天爷不长眼哪！为什么好人总是不长寿哇？”  
“别再说了，你还嫌孩子不够伤心啊？”  
父亲似乎有些生气地瞪了奶奶一眼。  
奶奶叹了口气，撩起衣角擦了擦眼睛，掂着小脚走开了。  
接连几天，我都沉浸在无比的悲痛之中，以往和爱娃在一起度过的欢乐时光，一点一滴，在我的记忆里慢慢复活。  
有时候，我觉得爱娃根本没有离去，她只是躲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和我玩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  
有几次夜半醒来，才发现枕巾已经湿透。  
其实我并不是个懦弱的男人，只是这个我生平第一次爱上的姑娘，她以她的淳朴，善良，温柔，美丽，深深地占据了我的整个身心，让我为之倾心不已，挥之不去。。。  
有时候，我甚至天真地想，也许她只是个天上降下的精灵，是天上的月老让她到人间来点化我们这些凡间的痴男怨女的吧？  
这样一想，我又觉得有些开心起来，因为我有幸和她相恋一场，总算不枉此生了！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半月有余，我才从往事和伤痛中走了出来，精神也渐渐好了起来，有时候，我还会和“眼眼”简单地说些话。  
其实，在这半个多月里，“眼眼”早已坐立不安，度日如年了。因为他是个嗜赌如命之人，我想自从他第一次进入赌场以来，可能还从未经历过这么长的“休假”吧？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想到了爱娃的爸爸，他还在市精神病医院里躺着呢，现在爱娃走了，我这个曾经的“准女婿”，也应该去看看他了，就算是替爱娃尽尽孝心吧！何况爱娃还是因为我才出的事！  
那天晚上，我向“眼眼”说了我的打算。  
我说：“你明天自己走吧，我也许以后都不会再去赌了，你跟着我也没什么意思了！”  
“眼眼”往上推了推眼镜，用略显失望的口吻说：“你刚学了这一身本事，如果就这么白白放弃，真的很可惜，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但是去的人终究是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我想，如果爱娃泉下有知，她也不想你就此消沉下去吧？！”  
“你不是我，所以你不明白我现在的感受，爱娃是因为赌才丧命的，所以，我今生再也不想沾赌了，我要彻底改邪归正，终生忏悔，才能对得起爱娃。”  
“唉，我知道你现在还在为自己的‘过失’而内疚，所以，我也不逼你去赌，等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既然“眼眼”不愿走，我也不好勉强他。  
第二天早上，我和“眼眼”一起到市精神病院去看了爱娃的爸爸。  
很意外，他显然认出了我。  
因为他一看见我，就扭过头去，似乎不愿见我。  
我上前叫了一声“爸”，他却一下子愤怒起来！  
只见他咬牙切齿地看了我很久，把一样东西重重地摔在地上，大声叫道：“走，你走，是你害死她的，是你害死她的，你滚，你滚。。。”  
我捡起地上的东西一看，原来是我送给爱娃的订婚戒指！  
他又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终于招来了医生！  
那是个中年男人，他十分不悦地看了我们一眼，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说道：“对不起，我的病人需要安静，请你们马上离开这里！”  
我怜惜地看了一眼爱娃的爸爸，不情愿地转身走出了病房。。。  
出了精神病医院，我就直奔市发电厂，找到了那个“凯子”科长。  
我把他叫出来，把一沓钱递到他手里，平静地对他说：“这是你的四千多块钱，你点点，大概不会少，我还要劝你一句，以后不要再去赌了，十赌九诈啊，凭你这点本事去赌，说不定哪一天连命都会搭上，你是个有家室的人，做事要多为老婆和孩子想想。”  
看着那个白痴呆若木鸡的可笑神情，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因为我对他说的话，是爱娃用生命为代价换来的至理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