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客”的人生目标是求富贵、取尊荣、建不朽之功业,他们的路径是通过“依附”某个主子,手段是将自身“工具化”,达成豢养与被豢养的关系。“至圣先师”孔夫子亦不免时时露出“门客”的本相。他们都是游荡于社会边缘的人,总在寻找自己的归属,只不过“门客”寻求的是体制内显赫的门庭(从帝王的庙堂到西门庆的大宅),而游民则可能上梁山“替天行道”或入伙丐帮、青红帮。
在先秦群雄争霸时代,有些门客不仅要求主子给予较高的物质待遇,甚至追求与主子建立精神上的“知己”关系。得到“国士无双”的尊重,这才肯为之效忠卖命。豫让曾在范氏、中行氏门下为客,不为他们的灭亡报仇,却以漆身吞炭等方法易容而为智伯谋杀赵襄子,并道出了“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千古名言。曹沫、荆轲也是这样的门客。他们的主子都有一副礼贤下士重视人材的面孑L。燕王为招贤而筑黄金台的故事为人们所熟知,引得千载之后的陈子昂怆然而涕下;你看刘邦这个无赖出身的主子,与项羽争天下时筑坛拜将,对韩信这样的客将是多么“恭敬”!
但中央集权制建立,四海归一之后,门客们别无选择,就只能争相讨好一个主子了。没有了选择自由的门客,便失落了相对独立的人格和自由的精神(李著名之为“雄豪精神”),再也矜持不起来。孟子说“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而后世的游士门客服膺的人生信条却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们将“力比多”投向对皇权的绝对认同与服从,由争宠而引发的只是“门客”之间日益激烈的倾轧。自知不配或不能够“货与帝王家”的,就成了贾府中的清客篾片詹光(沾光)、卜世仁(不是人)之流。
先秦门客的流品芜杂,既有破落的贵族子弟,也有不甘于贫贱的底层游民。他们共同的特点是在礼崩乐坏的“乱世”中追求自身价值的实观。他们渴望建功立业,像孔夫子一样“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哪怕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愿以极端行为惊世骇俗而名垂青史。他们有些人毫无原则,如苏秦、张仪、商鞅,哪一套能获得入主的青睐便使出那一套(这自然也可以说是一种“原则”);如豫让之为“小人”智伯(司马迁语)复仇,谁重视我,我就为他卖命。有些人毫无人性,如为求将位而杀死齐籍妻子以取信鲁国的吴起,如为伪装得罪出走而杀死老婆孩子的要离,出于妒忌害死同学韩非子的李斯。有些人则比变色龙还要狡诈,如为刘邦制定朝仪,使他“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的叔孙通;如为诈骗钱财引诱秦始皇寻求长生不老药,引来“焚书坑儒”之祸的方士徐市、卢生。门客之中也有高蹈者,“如义不帝秦”的鲁仲连,以死报“知己”别无所求的侯赢,洞明世道人心不恋权位的张良。但这样的高士与智者在门客中是凤毛麟角,对于门客文化则是异数。
门客文化中的主客关系说到底是主奴关系,这是由他们的豢养与被豢养地位决定的。这种依附性决定了门客的工具性。所谓“知己”关系不过是一种假相。李贽与公安袁氏兄弟的对话时一语破的:主子解衣推食,不过是诱你为他做奴才而已。枭雄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惺惺作态,不就要他感知遇之恩,为刘氏父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屈原早就意识到了主客关系的真谛,在辞赋中将自己比作“美人”。在那个男权时代,女人再美、地位再高,也不过如主人的衣服而已,不想穿了就可以扔到垃圾堆去,哪来什么精神平等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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