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姨在我家_张宏杰

老姨是二道湾子乡东簸箕村人，今年64岁。

老姨爱唠嗑。她一来，一家人都不爱看电视了。

老姨说，她家养的五只鸡，都叫黄数狼子给咬死了。一溜沿摆在东厢房里，一个也没吃。

我说，那是咋回事呢？

老姨说，祸祸人呗！我就给它烧柱香，祝愿祝愿，央给央给它，求它以后可别再来我家祸祸了。

我说，黄数狼子能听懂啊/

老姨说，那是黄仙啊！怎么听不懂！黄数狼子了，长虫了，岁数大了，都有仙了。

我说，还是仙？那能帮老百姓办事不？

老姨说，还办事？不祸祸你就行了。

我说，那不和警察或者黑社会一样吗？神仙里也有黑社会啊？

老姨说，我的妈啊，可别乱说！

二

老姨说，玉芬那天来我家，临走，我给她称了十斤小米，二斤油，还给她拿了十块钱路费。她身上一分钱没有，那天是走三十里地来我们家的。

我问：咋那么困难呢？

老姨说，家里没有地，也没人。一个小子，前几年偷东西，让官家抓起来了。到今年，正好是第三个年头。三个丫头，都小，都没赶上分地，一个也指不上。她老头，在矿上干活，得了病了。说是职业病。干不了了，在家躺着，要死了。没法她老头自己走道去矿上去要钱，走到半道，让车撞死了。听说，刚撞时候还没死，后尾儿那人又往回倒一下，给整死了。后尾儿打官司，人家给官家攮上钱了，打了一溜八开，人家赔了她四千块钱。

我说，真可怜，啥世道啊。

她说，其实啥都不怨，怨他们家当初盖房子没盖对。那个房场，在早是个庙。那还有个好？

三

我爸这一阵一直身体不好。到医院把全身都检查一遍，也没查出什么毛病。

我老姨说，这指定是碰到没脸的了。你打什么时候觉着不好的？

我爸说，去年XX日。

老姨说，那天不正是他二姨没那天嘛。指定是他二姨在这绕乎呢。

晚上，老姨在我爸床头摆了碗水，拿了三根筷子。她把三根筷子竖到水里，说，是二姐吧？我寻思就是你。是你吧？

说着松开手。筷子站住了。

老姨说，你看，是吧？正正的。

于是老姨念叨开了：二姐啊，你别在这绕乎了。你信我话，你就找你家小三儿去。你活着时候，他说好一年给你的四百块钱，好几年都不给你。当初给你卖房子的钱，八百块就给你一百五。你家小三，不是个东西，你找他要钱去。三姐和三姐夫身体都不好，你别在这绕乎了。你现在死了，就是个鬼啦，你总在这绕乎，他们身体不好啊！你活着时候，是个有皮有脸的人，一直都挺向着我三姐跟姐夫的。死了你也一样保佑他们哪！可别学那没脸没皮的鬼的样。你快走吧！

第二天，老姨对我说，你看，今天，你爸也有精神了，说话也有笑模样了，自己还坐到写字台那疙瘩，鼓捣半天东西呢（写半天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