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情歌

    那时，她与他在同一个剧团，每天都要一起演出两三场木偶戏。

    她人长得靓丽，歌唱得也好，在剧团被称作金嗓子。他亦才华不俗，胡琴拉得出色，木偶戏的背景音乐都是他创作的。偏偏他生来哑音，丰富的语言都给了胡琴，给了他的手。

    在一起久了，不知不觉情愫暗生。她常不吃早饭就来上班，他给她准备好包子，有时是烧饼。与剧场隔两条街有一家烧饼店，他早早去排队，买了，用一张牛皮纸包好，牛皮纸外面再裹上毛巾。她吃时，烧饼总是热乎的。她给他做布鞋，硬是在短短一周内，给他做出一双“千层底”。鞋做成了，她的手指也变得伤痕累累，都是针戳的。

    这样的爱，却不被俗世所容。人们都说，好好一个女孩，怎么会爱上一个哑巴呢。她的家人，反对得尤为激烈。最终，她妥协了，被迫匆匆嫁给另一个男人。

    她的日子却不幸福。那男人脾气躁，贪酒，一喝多了就打她。她不反抗，默默忍受着。上班前，她对着一面镜子梳理散了的头发，以脸上青肿的地方用胶布贴上。有人问及怎么回事，她淡淡一笑，说是不小心磕破皮了。贴的次数多了，大家都隐约知道了内情，眼神里充满同情。她笑笑，装作不知。

    他见不得她脸上贴着胶布，每次看到，浑身的肌肉就会痉挛。他烦躁不安地在后台转啊转，指指自己的脸，再指指她的脸，意思是问：“疼吗？”她笑着摇头。等到舞台布置好，她回过头，却不见了他的人影。她去寻，发现他在剧场后的小院子里，正对着一棵树擂拳头，边擂边哭。

    不是没有女孩子喜欢他。有个女孩常来看戏，看完不走，跑到后台看他。她很中意那个女孩，有意撮合女孩和他。他不愿意。她急了，问：“这么好的女孩你不要，你要什么样的？”他定定的看着她。她的脸红了，佯装不明白，嘴里说：“我不再管你的事了”。

    只要幕布一拉开，他们便开始在小小的舞台后边用木偶演绎爱情，那一刻，他们都觉得很幸福。然而，剧场越来越冷清了，无人再来看木偶戏。城中高楼一日多于一日，灯红酒绿的繁华早已把曾经的“才子”与“佳人”淹没。后来，剧团维持不下去，解散了。

    她回家了。彼时，她的男人也失业，整日窝在10平方米的老房子里，喝酒浇愁。不得已，她走上街头，在街上摆起小摊，卖蒸饺。曾经的金嗓子，再也不唱歌了，只高声叫卖“蒸饺5分钱一只”。

    他背着胡琴，做了流浪艺人。偶尔，他们在街上遇见，怅然对望，中间隔着一条岁月的河。

    有时，他把挣来的钱交给熟人，拖他们去买她的蒸饺，他舍不得她整天站在街头风吹日晒。所以，总有一些日子，她的生意特别顺，能早早地收摊回家。他能帮她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入冬了，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晚上，她在室内生了炭炉子取暖，男人照例喝闷酒，喝完躺倒就睡。她拥着被窝织毛线，是外贸加工的，她靠这个养家糊口。不一会儿，她昏昏沉沉睡着了。

    早起的邻居来敲门，她和男人在床上已昏迷多时，煤气中毒了。送到医院后，男人没能抢救过来。经过两天两夜的抢救，她活过来了，人却痴了。

    男人的家里没有人肯接纳她，都当她是累赘。她只好回到80多岁的老母亲身边。老母亲哪里能照顾得了她，只能整日对着她垂泪。

    他突然从外地回来了，风尘仆仆。50多岁的人了，脸上身上早已爬满岁月的沧桑。他在纸上对她的老母亲写下一句话：“把她交给我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从此，他再也没有离开过她。他给她拉胡琴，都是她曾经喜欢听的曲子。小木桌上，他给她演木偶戏，他的手已不复当年的灵活，但牵拉弹转中，尤似当年的好时光。

    悠扬的胡琴声响起，丝绒幕布缓缓拉开：才子佳人，湖畔相遇，眉眼盈盈；锦瑟年华，一段情缘，唱尽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