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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冬天的某个黄昏。

下课后，像群小鸟的孩子们背着书包叽叽喳喳地冲出教室，被前来接他们的爸妈带走了。我也锁好门准备去车站乘车回家。就在刚锁好门欲离开时，我被教室对面街道上杂乱堆放的花篮震住了！说不清怎的，心头一酸，无意识的泪就着急忙慌地落了下来。

天刚擦黑，或明或暗的灯火影影忽忽地晃上街头，灯光打在花篮上，花海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花篮来自一家新开业的羽绒服专卖店。白天，被店家请来的鼓乐队秧歌队闹腾了好一阵子，讲课需格外放大音量，不然学生听不清。那两天赶上我生病，嗓子发炎，说话本来就很费劲，被这一闹，心里发急，暗下嘟嘟囔囔地说了人家几句坏话。店家看上去有一定经济实力，或有很多人脉，从祝贺的花篮数量便见端倪。白天上课无暇打量它们，待黄昏，与它们一照面，见到的是花与花篮被遗弃的悲凉，内心像被翻起千层的浪花，无法言说的情愫一下贯穿了我干涩的情绪。

蓦然，忆起一首小时唱过的儿歌：

编，编，编花篮，花篮里面有小孩，小孩的名字叫花篮，蹲下起不来，坐下起不来；编，编，编花篮，编个花篮上南山，南山有位好姑娘……

那会儿五六岁。夏天的黄昏，闲着没事，我会约出邻家的琴子、小芳玩“编花篮”的游戏。先是琴子和小芳伸出双手盘成四四方方的形状，这样，花篮的底座就“编”好了，我撩起小腿儿，灵巧地坐上“花篮”，她俩再把我用力地架起来，边架边唱这首儿歌。然后换成我和琴子架起小芳，接着是小芳和我架起琴子。总之，每个人都有被架起的机会。这个游戏中的花篮代表花轿，被架起就是上花轿。

当年的乡村，女孩儿结婚出嫁没有轿车，一律坐牛车马车，条件好些的坐拖拉机、半斗子。路途近、又不想乘牛马车的人家则找来木匠做台花轿，待新媳妇过门那天用。女孩子喜欢乘花轿，比起牛马车来更喜庆更漂亮更精致，而且，带头的轿夫一吆喝，其他轿夫甩开膀子，让花轿左右摇摆地颤起来，那叫一个美啊。虽然当年的花轿在着色、美观上不及现今的花轿富贵，但在那个穷乡僻壤的小村，却是最抢眼球的婚嫁交通工具。

像我们六七岁的女孩儿看多了村里的姐姐们出嫁的仪式，心里便对那台花轿心仪许久。由此非常爱玩“编花篮”的游戏。碰哪天，琴子或小芳被爸妈带去串门子了，我自个还想玩，便找来男孩儿临时搭。男孩儿若参与这个游戏，大多扮盘花盘的角色。因为，男孩儿乘坐“花轿”，则被寓为将来结婚“倒插门”。

我在三十七岁那年乘过唯一的一回花轿，当时，花轿并没有颤起来。我乘坐的是搁置在旅游区等待营业的花轿，摆了一个POSS后，便匆匆钻进风景区寻找美景佳人了。

人近中年后，对花轿的感情逐渐地疏远，没有机会再玩“编花篮”的游戏，许是没有那份怡然自得心之向往的情绪。但那天，在异乡的小街，撞见那片似锦繁花，我的心还是被强烈地刺激了一下。我就像花海中一片单薄的花瓣，那片花海是汹涌的幸福的潮水。

在冰冷的异乡，与“幸福的花海”相遇，像给孤寂的心瓣点亮一盏心灯。

六

喜欢“3”这个数字。我认为3是我的吉祥数字。一是，我在家排行老三，家人常昵称我“三歪、三怪”，来形容我的有趣；二是，喜欢3的形状，你看它像不像两片蝶舞的花瓣或一颗爱心？

平时，我的手机尾号占3，QQ密码占3，住宅电话占3，报纸创刊日期占3，就连我的生日也阴差阳错的占了3。有的是我刻意为之，有的则是因缘巧合。我不是迷信之人，但对3情有独钟。生活中，偶尔也会做些和3有关的事。

那次从本溪汤沟开会回来，给我的学生带回一包好吃的小果子。我管它叫红豆。它圆不溜丢，殷红殷红，味道酸甜。它原本有正经名字，可我忘了，只好跟学生说它叫红豆。有的学生心急口快，张嘴就回驳我：老师，这不是红豆，我见过红豆……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我便解释它不是南国的红豆，乃是大山里土生土长的红豆。

当时，给每人三枚。我告诉他们给三枚的意思代表“我爱你们”。孩子们便开心地嚼了起来，边嚼边说好吃。

咦，周旭同学只吃了一枚。

周旭是个胖乎乎的小丫头，爱吃，爱说话，学习特好，作文写得很棒！她的理想是和文轩老师一样，当一名作家。那会儿，我就会抱住她，在她脸蛋上亲一口，鼓励她好好写，将来一定会远远地超过文轩老师！

这么爱吃的丫头，面对三枚红豆咋只吃一颗呢？

我便问她原因。

老师，我想给爸妈留着。我爸一颗，我妈一颗。说完这句话，她小心地握着两枚红豆，生怕它俩能跑丢的样子。

简单的一句话，让我感动半天。

孩子们本身就像一朵朵小花，快乐地绽放精彩。而他们的心则像那一片片柔软的花瓣，充满鲜活的爱。

七

某个夏日，我在郊区一块菜园里坐着，看不到城市，听不到车声。

身前和脚下是平整的一块地。绿油油的小白菜长满了园子，精旺、浓密。天够蓝，澄碧而缥缈，有些秋天的况味，使人想听见一声高飞的云雀的歌唱。还好，有蝉，像拉大锯似的长一阵、短一阵的鸣奏，不够好听，但能听许久。

我不知为什么想走进这块地界，走进，便不再想踱出。菜园前方是条灌满淤泥的浅溪，或者说是条“臭水沟”。臭水流经处形成一道天然的“瀑布”，它虽没有“黄果树”瀑布的壮观与恢泓，但有它的精致与曼妙。跨过浅溪，是一林垂柳，在这绿色融融的时空里，大概谁也无法描绘出那一丝一丝的鲜绿了。

柳荫像一把伞，伞下散发着潮湿的草香，还有幽幽的菜香，也混沌着粪土味。一朵小花儿偎在草丛，它看上去那么弱小，小得只有黄豆粒儿大，且花瓣薄如蝉翼。若不瞪大眼睛仔细观瞧，视线触及之处无论如何也触不到它之方寸的。庆幸的是，于不经意间，发现其容身之所。小巧一隅，杂草丛间，依傍浅溪幽柳，就可做栖息之处，更可自娱自乐，自生自灭。真乃天地有大，卑微可见。看不到其高贵典雅，亦看不见其骄矜跋扈，唯有一份从容洒脱，一份质朴简单。我们的日子何时能像一朵小花这般从容？

我的思想飘荡在一涌一涌的绿里，一浪一浪的水声里，一阵一阵的蝉鸣里。轻风拂过，蝶舞虫吟，花开无声。我的思想更游弋在一片花瓣的细微里，它提醒了我的从容。

八

从窗前的杜鹃上摘下一枚花瓣。

那会儿，天边的一小块云彩环着太阳的半拉身子，磨磨唧唧地纠缠了半天，最后，把太阳裹在了里面。我手中拿捏的这枚花瓣耷着头，亦没有初进家门的新鲜，在这个太阳不长脸的天气里，浮上一缕沧桑。

像极了中年的我。

迈进新年的门槛后，我试图让自己轻松下来，放慢脚步，整理心情，重新拾起文字，把脉温度。

花瓣像一股泉水涌进视野，漫上心头。

花瓣是什么，是打开心海的一扇轩窗，让冰冷的二月有了温度。

于是，我把二月抱在怀里，相互取暖。

2011年2月17日   丹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