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小学课本里学过一篇文章,题目叫《一只粗瓷大碗》。我也有这么一只粗瓷大碗。
这只粗瓷大碗是我17岁那年去外地求学时,母亲装进我行囊的给我吃饭用的器皿。在母亲没有拿出这只大碗之前,我从来没有在家里见过它。大碗碗口约有 18厘米,高约7厘米,我不知道这只瓷碗产自何年、哪个朝代,是古董还是家常的饭碗,我只把它当作吃饭的家什,当作可以帮我长身体、求健康的器具,除了感觉碗太大,其他没想太多。毕竟碗是盛饭菜的,吃饭能用就行。
记得当年我端着这只大碗第一次去学校食堂打饭,显眼的大碗立马就吸引了一大批学生围着我看热闹,像看怪物似地看着比我手掌大出好几倍的大碗。甚至发出一串串嘲笑,我猜想是嘲笑。其意很明了,这大碗不但吓人,也太老土了。偌大的省城,什么样的饭碗没有啊?非要端这么一只破碗打饭,这不是出洋相嘛!我被大家笑得脸上火辣辣的。
我像逃一样地溜出食堂,回到寝室,同舍的姐妹们也为我的大碗惊呼起来,觉得这是她们平生见到的最大的饭碗,和我的小体格形成强烈的反差,太好玩了,太有趣了。我被她们叽叽喳喳的吵嚷声搞得十分尴尬,狠狠心想把大碗扔掉。住我上铺的来自内蒙的一位姐妹,听说我要扔掉大碗,和我商量说把碗给她,她觉得大碗很有意义,很结实,能装东西,她的饭量大,而且正缺吃饭的碗,我的大碗她喜欢。本来想扔掉的大碗,一听说有人喜欢又和我要,我反倒不舍得扔也不舍得送人了,于是我端着这只大碗像捧着一个玩物般从容地走过了四年异乡求学的路途,走过了清苦的青涩的时节。
母亲当年说,这只粗瓷大碗是个吉祥物,所以从异乡毕业打点行囊装包托运时,我扔掉了好多东西,唯没有扔掉这只当年看上去已有些陈旧的粗瓷大碗。同学说,一只破碗赶紧砸了听个“响儿”算了,用了好几年,也够本儿了,放进包装箱占地方,托运起来又不方便,瓷茬的东西受不得磕碰。我犹豫再三,没有把这只瓷碗放进包装箱,也没有扔掉,而是直接装进背包,随我贴身带回丹东,和我在单身公寓里安家落户。
我毕业回丹东那年,小妹刚好考上省城的农业大学,母亲捎话来,要我送小妹去省城。我应着,并帮妹妹装点包裹。我记起了那只粗瓷大碗,并偷着把它装进了妹妹的背包,没想到被小妹发现,说什么都不肯带上它。还说千里迢迢的,没像样的东西就不带,不能背着一只破碗去外面丢人,现在吃饭的家什有各式各样漂亮美观的饭钵儿、饭盒,谁爱带个破碗,碗口那么老粗,多难看!
小妹当年十八九岁,心思单纯,虽嫌饭碗不好看,可在我一再的执拗地坚持下,只好背着粗瓷大碗去了省城。后来她毕业分配回丹东,在一家事业单位报到完之后,第一件事就来还我当年带走的那只粗瓷大碗,小妹说她上大学一直都没敢拿出这只大碗,怕同学笑话。但小妹也说了几句好话,说这只大碗确实给她带来好运呢,因为她毕业没费什么劲就进了事业单位,这也是她毕业带回大碗的原因。我高兴之余,也有些意外。我以为小妹早把大碗给扔掉了,我也一直后悔把瓷碗给了小妹,生怕她不爱惜随手丢弃,没想到好面子的小妹还算体恤我这个姐姐的情意,既而也成全这只瓷碗今天依然能陪伴在我身旁。
我结婚之初,没有一双筷子没有一只像样的碟碗,只有不知老公从哪弄来的九个旧饭盒,还有那只破旧的粗瓷大碗。母亲来我家时,见我仍然使用着这只大碗,心疼地落了泪,觉得我的日子太清苦。回老家之后,她托姐姐给我捎来一套新的碟碗,要我把那只大碗收起来。我听从了母亲的话,也感激母亲的细心,总觉得自己选择的这桩婚姻委屈了自己倒没什么,可牵扯母亲为我担心,还是觉得愧对母亲。我把那只大碗小心地擦拭好,放在我们家最显眼的位置供奉着,开始使用母亲给的那些新碟碗。记得有个夏天,我挺着大肚子待要生产,昔日的一位研究古董的中学同学突然造访,看到了那只粗瓷大碗,并且捧着端详了好多遍,轻轻地抚摩瓷碗的花纹,检查碗沿的磨口、碗底的茬口。他给出了一个令我想象不到的结论。他说这只大碗很有价值,是件珍品。我当时既惊喜又担心,惊喜他说大碗是宝贝,担心这宝贝这样随便摆放着出点什么事还了得。同学走了之后,我和老公商量把大碗包起来吧,不能再摆在明面上了。
后来,老公初下海做生意,什么资金都没有,我们曾私下商量卖掉这只大碗,作为做生意的资本,可最后都不了了之,因为研究来研究去的结果都是舍不得这只瓷碗。那当时就想啊,不管我们的日子有多么的艰难,多么的清苦,大碗是母亲给的吉祥物,是母亲给的祝福,抛弃大碗就如抛弃我们的过去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它。生下儿子之后,我们住进了单元筒子楼,好动的儿子曾在我没注意时,打了几摞饭碗,惟有大碗完好无损。我捧着大碗找有关专家鉴定,本来想看看大碗到底值多少钱,鉴定之后才知这只大碗根本不是什么古董,只是平常家用的普通的一只瓷碗,但市场上又极少见。我甚感诧异。在一次回老家时,偶问起母亲这桩事,才知这只瓷碗是母亲的外公自己开窑做出的瓷碗,当年曾做过一批,由于缺乏经验,做出的瓷碗有些粗糙,厚薄不均,在使用过程中极易打碎,惟有这只瓷碗结实耐用,熬过了多载岁月的打磨,沿用至今。
听母亲说完这只粗瓷大碗的来历,我对大碗格外地珍爱了,擦拭得也愈发的勤。每次用心地擦完大碗,我都会在碗口留下一个深情的吻。
2006年9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