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秋分夜，一夜凉一夜。外头越来越凉了，心头越来越冷了。西风萧瑟，草木摇落；人到中年，万事蹉跎。龟缩在都市一隅，日日把自己憔悴；彳亍于人行道上，每每将旧事咀嚼。听着割草机的轰鸣，闻着扑鼻的青草香，我的心，我的情，真的往山野里窜了。往事堪当酒，醉了岁月暖了心；秋来漫山红，锦瑟华年谁与共？

    那是青涩季节，分配至乡村任教，四野荒芜，恋情无着。一日路过邻乡初中，同学牵线，认识了校长千金。五官清秀，体态轻盈，不善言语，常含羞涩。虽然学历不高，打杂代课，若论家境貌相，配我有余，何况我也有点喜欢。于是两人散步，在山冈上的茅草里穿行，间或问答几句。她算不得书香女，也称不上农家妹，不穷不富，不雅不俗，不招摇不轻浮，宛如校园里一棵水柳树，安静地生，宁谧地长。尤其那浅浅甜笑，颊上红晕，衬上那绿树远山，苇草萋萋，委实一幅淑女山居图。我已心动，她亦开心，如此来往了两回。不料其父反对，问其故，嫌我穷寒也。一个青青世界，遽然夭折；一段美丽故事，无疾而终。好在丘比特之箭，刚刚启程，因用力不深而射程不远，我并无多少伤痛。在我单骑走山乡的两载岁月里，此事此情，山风一般，倏忽而过。只是偶尔忆起，她的浅笑，她的红晕，我的心就会轻微地一动。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谁都经历了沧桑，谁都变化了模样。前不久，同学来访，说起往事，油然唏嘘。他说校长早已退休，千金早做人妇，夫妻均在乡里教书，因为身体都不好，生活略有困窘。还说当年代我出气，骂校长有眼无珠，拆散一桩好姻缘。我心说：天下父母没有不为子女好的，凡人都有定数，职业也罢，婚姻也罢。

    若干年来，久居都市陋巷，风声夹带污气，星月蒙上灰尘，就连逡巡街道的目光，也不再有流连村野的纯净。那是一次独行，在深山里的一个水电厂，名曰丹枫。九曲十八弯的盘山路，绿荫如盖水如蓝的小型水库，黄叶满地灰墙班驳的厂区，一个没有事故却有故事的世外桃源。吃的是山珍野味，住的是草席木床，吸的是山岚水汽，听的是鸟啼虫鸣。朋友带我参观机房，听流水喧哗；漫步幽寂的羊肠道，赏星光皎洁。那一夜，月如镜，山如黛，仙境似的阒寂无声，却在我日后的岁月里回环不止，婉转不尽。那山，那水，那星，那月，真真的不复有二回见了。翌日下山，从此无归。此后的日子，劳累而嘈杂，时时厌却红尘烟火味，唯愿做个桃花源中人！

    北宋词人晁冲之有词云：“忆昔西池池上饮，年年多少欢娱。别来不寄一行书。寻常相见了，犹道不如初。”很多的时候，很多的情愫，就定格那么一回！以后纵然千般寻觅，万般重演，也还是时过境迁，物非人非。尤其是年少，岂可重来？还有那野居，怎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