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在张家口宾馆附近吃了一碗大面，就打的去了长途汽车站。我问的士司机，沽源和康保哪个县更好玩？司机怔了一下，说，好玩？他显然极少碰到这样的问题。我是从地图上才知道这两个县名的，它们是河北西北角，与内蒙接壤的两个县。我的目的是走得越远越好，越偏越好。司机说，沽源离张家口172公里，康保离张家口150公里。于是我暗暗地决定了去更远的沽源。

    在售票处，我显得很老练地冲售票员说：来一张去沽源，要早一点的。售票员给了我一张9：35出发的票。

    车是一辆半新不旧的中巴，在车站上的乘客才四个人，车出站后，一路上喊喊停停，就坐了近二十个人。这样的车，大都是舍不得走高速的，它一直和其它会过日子的中巴、货车一样，在紧邻高速的国道上悠然爬行。

    作为南方人，我自然好奇地注视着窗外。北方的山，像北方人的脸，粗糙，黝黑，又像北方人的性格，本分，厚实。车过野狐岭时，山坡上刻写了这样几个大字“元金大战遗址”，我不由得一惊，果然不同寻常。在闪过一片片荒芜发黑的山坡后，一抹一抹金黄的杨树林子飘入了我眼帘。我内心有点欣喜了，那纯粹的金黄，在非白即黑的背景下，多么像天国的一角！越往前走，特别是过了张北地界后，这样的黄，更汪洋恣肆，像极了张艺谋大片里的道具。那方形的、菱形的以及其他形状的细碎黄叶，恰如无数嘤嘤嗡嗡的黄蜂，簇拥在一颗颗蜂巢周围，酿着秋天香甜的蜜。有时，又见细瘦的、发白的树干，密密麻麻地武士般挺立着，那落光了叶子的铁似的枝桠，仿佛就是武士们见血封喉的魔爪。这一切，都在国道上洒下了斑斑驳驳的流年碎影。

    听人说，这些小叶杨前些时还泛着青绿，就这两天接连几场冷霜，它们就黄了，黄透了。如此看来，大自然真是美容化妆高手。杨树林子的间隙，是一畦一畦收割之后的油麦地，枯黄的麦茬几乎和土地一个颜色。偶有一些农民在地里路边扬麦，包了头巾，戴了口罩，或者在白菜地里忙活，旁边一律停靠着小手扶或小四轮。树林和麦地中间，时不时地会闪过一簇簇低矮的红砖红瓦平房，那是当地农民的院落。渐渐地，还发现几头花斑奶牛或一群灰白山羊，悠闲地在杨树林里卧息，或在枯草地上啃草。不愧是塞北风光啊！我疑心到了内蒙古的地界了。

    午后一点左右，终于到达沽源。我看到路边竖立的“塞外桃源”“塞北庄园”等巨幅招牌了，觉得自己开始的判断没有错。我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转悠，无不希望到达的是一块秀美惊艳之地，就如路上所遇的，无不希望是身材娉婷、面目养眼的绝色女子。出沽源汽车站后，打了一个面的，开始想要他送我去一个宾馆，一聊，我又改变主意了，当即要他送我去当地一景——天鹅湖草原景区去。

    司机开的价，说去一趟四十元，来回八十，我全盘接受。他说，当地人很穷，也很懒，但人不坏，也不木。在来沽源的路上，我也感觉到了这里百姓的憨厚与朴实。例如车过二台镇时，售票的小姑娘坐在车里不动，要马路边一个水果摊主称几个苹果给她，丢了二十元钱，却并不要摊主找零。另一个像是半熟的乘客，下去随手拿了一个橘子，几个樱桃或沙果样的果子，并不给钱，摊主也不在意。

    天鹅湖景区其实不远，离县城也就十里不到。平坦又有所起伏的草原和麦地之间，奇迹般地卧着一洼澄碧澄碧的天然湖泊。司机说，天气暖的时候，这里真的有很多栖息的天鹅，现在，估计都飞到南方去了。我说，一定是飞到我家乡的鄱阳湖去了。湖泊那边，是不长树木的灰黑的山包。山包上面，是蓝得足令你叫出声来的高远的天空，以及洁白无瑕的低垂的云朵。一时间，我恍惚以为又来到了洱海，青海湖，或羊卓雍。对于高寒地带的人来说，水，无疑是圣物，而由水汇聚的一方泽国，则更是他们心中的神。

    我还喜欢湖泊周围、麦地中间的杨树林子，虽然没有我来时国道边上的金黄，但那蓊蓊郁郁的青黄相接，那尘灰漫卷的黄土小路，那广袤无边的油麦地，使我联想起了西方自然主义油画。我的心似乎离现代文明遥远起来。我欣然于这样的距离。

    沽源是个小县，总共才二十多万人口。但它位置的偏远，民风的淳朴，禽畜的娴静，草地的寥廓，使它的美笼上了一层神性的薄薄面纱。私心里，我已不自禁地将它与江西的婺源相提并论了。

    唉，明天将去哪儿？我还没想好。

                                                                                    10月16日夜写于沽源，17日夜发于保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