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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故园热土 |
坚守的母亲
洪水退下去了,田野露出来了。生命的绿色荡然无存,只有一片光秃秃的黄土地。时令已进入深秋,还能补种些什么呢?这时,地方政府下拨了一些土豆种、油菜籽。于是,荒凉的田野上又升起了热腾腾的希望。
这一天,年近花甲的母亲给受灾期间远赴浙江打工的我弟弟、弟媳打长途电话,叫他们赶紧回来种土豆和油菜。之后,没等弟弟回来,她就荷锄下地了。迎着燥热的秋阳,吃力地翻耕着劫难后的泥土,母亲那刻着沧桑的脸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母亲守寡多年,一心抚育我们兄弟成长。如今她变得苍老多了。今年夏天,老家遭受特大水灾,平房全被淹了。我怕出危险,急忙回乡,将母亲和侄儿侄女接到城里我家。然而,母亲只住了十天,就坚持带着孙儿们回去了。她说:“我要守在家里,亲眼看着大水退走。”弟弟原做了栋二层楼房,母亲就住在楼上。一个个日夜里,望着眼皮底下的一片汪洋,听着一阵一阵可怕的涛声,母亲总要抹抹潮湿的眼窝。她是想着那田里的庄稼、院里的畜禽啊!
就这样,母亲执拗地留下来与大水抗衡着,直到五十多天后大水屈服地退去。水一退,我又来接母亲进城。我说:“村里许多人都打工去了,弟弟也走了,田里怕是种不了什么,你还是到城里玩玩吧。”母亲却不肯,说:“ 水退了我更不会走了,我要叫老二回家,我可以下田锄地……”
母亲是个倔性子的人,平时就不太喜欢离开老家。我知道,她对土地和庄稼的感情太深、太深。
骑车的母亲
1991年,不到五十的父亲坚持不住,终于别我们而去了。我们和母亲相拥而哭。母亲说:你们爹还在的时候,凡事有个依托,我也有个指靠;现在他走了,我们该怎么办呢!其实,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母亲依然领着我们朝前走,朝没有忧患的时光走。其时,我在县城教书,领了小弟在县中读高中,她带着大弟二弟耕耘着家里的十多亩田。
有一次礼拜我回家,看见谁正用独轮土车推着五六根新砍的硕大的松树干进了院子,捆扎得高高的树干和上面一层松枝遮住了推车的人。我正寻思是哪个,母亲从树堆里直起了身,累得直咳嗽,满头的白发乱颤。我的泪涌了出来,我的嗓音无法不哑:妈,你怎么还这么做呀!母亲见了我,顿时笑着招呼。我忙给母亲递上一碗水,母亲一咕噜就喝完了。又递上一碗,一咕噜又喝完了。我说:妈,以后这样的重活你就不要干了,花点钱请人家推吧。母亲擦着身上的汗,笑笑说:妈还没过五十呢,还推得动。
2000年,我从南昌回老家,发现独轮土车不见了,伴随母亲的竟然是一辆崭新的三轮车。和自行车一样的车头、脚踏,后面两轮上载着一个车斗,车是新的,暗红的油漆在烈日下发着光。不等我开口,母亲就裂嘴笑了:前几日买的,现在能骑,村里很多老人家都买了骑。调皮的小侄子抢话说:奶奶骑车带我们到了齐埠了。齐埠,是乡政府所在地,孩子们眼里的街市。以往母亲都是走路去的,现在终于不用走路了。我为母亲感到高兴。我问:这样的车,要多少钱?母亲说:去掉四百多块呢。哦……我的内心很感内疚了,母亲怎么舍得花这么一笔钱呢?这钱应该由我出,可是我……临别时,我塞给母亲几百元钱,说是给她零花。母亲再三推辞,说我过年已经给了,不能再要我的,坚决不受。
有了三轮车,母亲出门就方便多了。带小孩上街做客、去地里干点农活(母亲闲不住,还独自侍弄了几分地,种着蔬菜、花生、油菜、荞麦之类),或者上集市卖点农作物,母亲都娴熟地踩着三轮车,骑得飞快。
受伤的母亲
母亲已经六十三了,在老家,却依旧担着母亲的职责。她的膝下,有着几个需要她照料饮食起居的小孙辈,孙辈们的父母都出外打工了。
一天清晨,天还未大亮,母亲去村西头的我二弟家挑柴火,预备做早饭。本来,老家如今都时兴烧煤球了,少数人家都用上液化气了,但母亲为了省钱,还是经常烧些稻草木柴。所以,母亲忘不了那堆放在我二弟家墙角的干花生丛。
母亲来到空无一人的我二弟家,上了二楼。她先用扁担的一头用力戳进一捆扎好了的花生丛,再用手劲提起来,预备扛上肩。她的身子往后倒,再往后倒,突然,扁担尖脱离了花生丛,母亲于是迅疾、彻底地仰面跌倒在身后的水泥地上,而且,后脑勺偏偏就硌在房门口刀锋一般的墙棱上。鲜血,不断地溢出来。那时母亲大脑一片空白,没有疼痛,没有记忆,也说不出话,惟独剩下一个意识,那就是,我快死了,我快死了。
我二弟家是一座空房,长久无人居住。现在又是天色朦胧的清晨,周围没有一个人经过。母亲的头枕在一汪血泊里,昏迷了过去。
暮春的村庄,沉浸在繁忙春耕后难得的宁谧的休憩里。空气里,飘舞着沁人心脾的花草树香。不知过了多久,母亲终于醒了过来。她感觉到脑袋的疼痛了,也意识到自己跌倒受伤了,她于是挣扎着爬起来,爬起来。她捂着自己的后脑勺,尽量止住血,然后躬伏着身子,吃力地挪动脚,一步一步地下楼。终于,她挪到了我二弟家邻居的晒场上。她没有力气站立,只能屈蹲在那里,口里不住地低声呻吟。
这时,刚起床的邻居家女主人发现了我母亲,惊呼一声:莲嫂你咋的了?此刻起,母亲才得到了好心乡邻的照护。
在村医包扎、消炎、注射葡萄糖等治疗过程后,母亲脱离了险境,但头依旧很痛,大脑还是发昏。村医说,母亲一直有点贫血,现在流了那么多血,发昏是不奇怪的,但还需要到大医院拍片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村里的左邻右舍闻讯都来问候母亲。他们一致建议:现在应该赶紧给你南昌的大儿子打电话,让他回来接你去大医院看看。他们说的是我。的确,母亲四个儿子,都天南海北的,就数我离她最近。但母亲不同意通知我,她认为我工作很忙,不能随便干扰,而且自己的伤不算严重,没必要去大医院。
母亲躺在床上一边打针吃药,一边静静休养。这样过了几天,母亲的头部疼痛和发昏都好多了。但邻舍们还是建议她去大医院拍片检查,免得有什么后遗症。于是,母亲就去了两里外的乡医院,花30元对头部做了B超检查。结果没有什么问题。众人放了心,但母亲对花去30元还是有点心痛。
母亲这次受伤,事前事后,我一点也不知晓。她把一切都独自扛着,不让她的儿子分担,哪怕是一点点。
直到这次五一长假期间,我返乡探望,我们母子俩坐在深夜的板凳上扯家常,我问起她身体还好吗,她才幽忧地对我讲述了这次意外的受伤。我听完后,眼眶早湿了,我说:妈,你以后再也不要做重活了,担担挑挑的事请别人做!而且,以后出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接到电话,不管多忙,我都会回来看你的!
花白头发的母亲却并不说什么,只是和蔼地看着有点激动的我,嘴角带着浅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