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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狐狸娘作东。
五湖大酒店,北美厅。七个同学喝得硝烟弥漫,大家都觉得要抓住这么个机会“款爷”一回,酒要五粮液,烟要贡品金圣,好象是吃XX党的,豪气十足。
狐狸娘有钱,准确地说,是狐狸娘嫁了个有钱的老板。狐狸娘的真名不叫狐狸娘,叫胡小梨,开始同学们叫她小狐狸,她说:“小狐狸我不喜欢,我喜欢做狐狸的娘。”自此她这个绰号就传开了。
狐狸娘说:“今天我们老同学聚会,你们知道我仍觉得遗憾的是谁没来吗?”
大李说:“是如英吧?她是你好姐妹,可现在北京啊。”
狐狸娘摇头:“如英我每年要见几回的,我说的不是她,是个男生。”
刚书说:“是王子浩吧?你和他有过故事的,你们人鬼情未了……”
狐狸娘打断说:“提他干嘛?他是个奶油小生,就知道啃书,不懂生活的书呆子。我早不稀罕他了。”
我想了想,说:“是黑炭哥吗?有十多年没见过他了,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
狐狸娘点头:“我说的就是黑炭哥。他从牢里出来后我就没见着他了,还是我去农场接他出来的呢。唉,一晃十三年了……”
众人都唏嘘着,桌上的气氛冷却了不少。大家知道,因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的那场风波,黑炭哥被卷了进去,是班上唯一一个为此坐牢的同学。此后他怎么样了呢?他的事情成了众同学心里一块石头啊!
“他出狱后学校还是分配他回老家去教书,听说后来又做生意了,”狐狸娘饮下一杯酒,眼神迷离,“也不知结婚成家了没有。”
我说:“有个小道消息,说他出国了,不知真的假的。”
大李说:“唉,就不要提他了吧,莫坏了我们的酒兴。来,大家共同来一杯!”
“来!来!共饮一杯!”众人响应。
只是我发现狐狸娘光彩照人的脸上闪着晶莹的泪光。
她的确很美,不负班花之名。
黑炭哥因为块头大,肤色黑,同学们就叫他黑炭哥。至于他的真名反而没几人能想起来。
黑炭哥的家境很不好。大学开学的时候,别人都是父母送哥姐伴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而黑炭哥好象就是背了一个大帆布包,踩着一双新解放鞋来的。
黑炭哥的老家在赣东南山区,出了名的穷地方。所以,黑炭哥就在和物质无关的领域打造着他四年的大学生活。
他极喜好睡懒觉。别人一般都是“九三学社”的,他可是要睡到上午11点的,11点才睁开眼,同学们戏称他是“110”的。因为逃课多,常补考,他没少挨批,老师们大都对他皱眉头。
他又极喜好洗裸澡。在公共舆洗间里,他每次非要脱得一丝不挂地冲洗,并且当着他人的面反复揉洗着他的小弟弟。然后依旧赤裸着,敲着脸盆,高唱着《故乡的云》回寝室。有时碰巧走廊上来了个串门的女生,就一定会把这女生吓得做鬼叫。而这时黑炭哥极为开心,唱得就更响了。围观的男生也都乘机起哄。
他又极喜好喝酒。同学间有个小聚会什么的,他必醉无疑。就是在任何时候,你去他的床铺翻一翻,必会找到几只容量为125毫升的二锅头小酒瓶,这酒便宜。
他又极喜好追逐女同学。狐狸娘就是他追过的一个,但狐狸娘一直没给他做男友的机会,那时她和王子浩打得火热。黑炭哥却不死心,常赖在狐狸娘的寝室不走,傻傻地静坐,有一次气急了竟然将一瓶蓝墨水倒在了狐狸娘的被子上。狐狸娘当时气得掴了他一个大嘴巴,其他女生也都驱苍蝇似的逐他出门。但他很灵活,转而就去追别班的女生,这个班不行,又去那个班,并且非班花级的美女不追。但结局也悲惨,最终没一个美女答应他。
黑炭哥无疑是个怪人,当时“新新人类”这个词还没诞生,不然他肯定是个“新新人类”的优秀代表。
历史终于给了他机会。那场风波到来之前,他就彻夜彻夜地难眠,有种莫名的兴奋。他敲盆砸碗,他赶制标语,他头扎白布,他高呼口号。鹤立鸡群的他顺理成章地成了我们的“领袖”。
但历史又闭上了眼睛。他又戏剧性地被送往了XX农场。
但毕竟他在我们同学的记忆中出类拔萃,超凡脱俗,就像今天狐狸娘偏偏觉得他不在现场是个大遗憾。
和黑炭哥是老乡的我远房表亲刘皇叔,到省城办事,住在了我家。
我向他打听黑炭哥的情况。
“黑炭哥在我们那里倒是个小名人。他开始在乡里中学教书,你知道,这个人是坐过牢的,是不会老实本分的。听说有一次,学校请乡里的头头们吃饭,在食堂里吆五喝六,正热闹得很,黑炭哥竟敢背了个相机去咔嚓咔嚓地照相,等大家伙明白过来,都涌上来揍他,把他的相机也摔了个稀巴烂。你说这不是活该吗?能跟领导斗吗?这不,不到半年,他就被停了课了,发百分之六十的工资。他却倒好,破罐破摔,就索性出去做生意了。
“开始是和别人合伙卖瓷器,缸呀钵呀的,但他做人大气,逢上个同学、亲戚、朋友啥的,都叫人拿一只去,这样子哪还赚得到钱呢?他欠了一屁股债后,又去倒衣服卖,倒来倒去,又倒出了一屁股新债。听说他现在在深圳,不知道在折腾个啥。”刘皇叔咂巴着嘴,一脸的不屑,并嘿嘿地干笑了几声。
狐狸娘的老公去匈牙利了,她打电话叫我去她家玩。
她家坐落在城郊,是一栋带泳池和花园的别墅。我进门的时候,她家的三只狼狗冲我嚎叫了好久。
狐狸娘和我什么都聊,包括她老公的性功能不行。不过最后她还是关心黑炭哥的事情。我把我刘皇叔讲的基本复制了给她,她喃喃地说:“我真想见见他……”
“你爱上他了吗?”我问得很陡峭。
“也不是什么爱。我总觉得我欠他什么,我们大家都欠他什么。”狐狸娘一定是想起了她掴黑炭哥耳光的往事。
“可是,他的命运完全由他自己负责呀。怪谁呢?”
“他是有很多毛病。但他很有人味。人味,听懂了吗?”狐狸娘的目光很深沉,好象在穿越厚厚的历史。
“人味?”
我咀嚼着这句话,沉默了。
过了不知多久,狐狸娘又一次作东。这次换了家酒店,是凯莱。
在大伙酒酣耳热之际,狐狸娘提议说:“现在我们行个新酒令。每个人都来猜测一下黑炭哥现在的生活情况,猜得不好的、大家认为太离谱的就罚酒三杯,怎么样?”
众人正感无聊,于是一致响应。
大李说:“黑炭哥现在深圳一家私企干主管,月薪4000~6000元,搞上了一个打工妹,准备买房结婚……”
众人摇摇头,于是大李喝了罚酒。
刚书说:“黑炭哥在深圳为一家电脑公司跑营销,他赚得多也花得大,根本没有积蓄,还是那种落魄潦倒样。他只会找些女孩子玩,不会想到结婚……”
众人又摇摇头,于是刚书喝了罚酒。
小吴说:“黑炭哥原来是保了编的,现在回了老家,在他的乡中学教书。那里好歹清静,省却了外面的喧哗与骚动。都快四十的人了,应该老实下来了,娶个农村姑娘……”
众人点头的少,摇头的多。小吴照样喝了罚酒。
……
都喝了罚酒,我就想了又想才说:“黑炭哥通过方方面面的路子(包括偷渡)去了香港,或者美国、韩国,他是永远不会安分的,他的本性就是那样……”
众人点头的多,摇头的少,但我还是被罚酒三杯。
最后狐狸娘说了:“黑炭哥现在正在我的家里睡觉呢。他坐了一晚的硬座列车从深圳来,不知怎么找到了我,我就让他先休息,故意给你们卖个关子……现在我们看他去,怎么样?”
众人愕然,哗然,欣然。
200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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