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蝉鸣

                                       安武林

第一声蝉鸣，总是夏天到来的重要标志。犹如公鸡的啼鸣喊醒新的一天一样，而夏天，也是第一声蝉鸣叫醒的。

我已在人世度过了几十个春秋，但从来都未曾注意到过第一声蝉鸣和随后的蝉鸣有过什么不同。也许，从来不曾注意过，也许，是被我忽略了。总之，这是一种错失的美丽。人生许许多多的细节，就是这样被稀里糊涂地与我擦肩而过的。

这几日，北京的天空湛蓝。植物的颜色，也由浅变深了。偶尔的雨滴，把空气过虑的清爽无比。带着凉意的风，犹如无数个温柔的小手指在按摩着人的每一处穴位一样，令人惬意无比。

我在小区散步，刚刚下过一场雨。那雨，是零星的，几乎没有感觉，但地上已经是湿漉漉的了，像是洒水车刚刚冲洗过一样。空气凝重，地上的热气弥漫。这种时刻，人的思维很容易凝固起来。闷热，湿热。

突然，我似乎听到了蝉鸣，又好像是出自自己的耳鸣。我疑惑地搜寻着绿化带上的柳树，这是蝉喜欢攀附的一种树。童年时，在故乡的小河旁，那棵大柳树上，曾经攀附过几十只蝉。它们像士兵一样，潜伏在柳丝的庇荫之中。而那身体的颜色，几乎和柳树差不多的颜色，尽管黑一些，也不太容易被发现。除非，柳丝摇晃，阳光照在它们的身上，它们才会像潜伏的狙击手因钢盔的反光而被人发现一样。

第一声的蝉鸣，有很大的欺骗性。我几十年没有发现它，那是因为我将它的声音归结到耳鸣上了。父母告诉过我，那是上火的标志，所以，我就拼命喝水。

第一声蝉鸣，犹如风声，犹如密集的雨声，无边无际，如梦似幻。最重要的是，它一点儿也不真实。具有很广阔的空间感，它们占据了所有的空间，不给人留一点儿破绽。所以，它使人会产生严重的怀疑，怀疑这声音出自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耳朵，自己的心灵。从诗意的角度说，如泣如诉，是一种温柔的侵略和占领。没有人会想到，这声音来自身体之外。

为了辨别究竟是耳鸣还是蝉鸣，我特意掩住自己的耳朵，然后松开。反复试验好几次，才确定，这是蝉鸣。如是耳鸣，掩住耳朵，无效，耳鸣会依然持续。但是，蝉鸣不然，掩住耳朵，这种声音就会消失。也就是在这一刻，我才明白，几十个春秋，我都是被这第一声蝉鸣欺骗了。

蝉鸣之声，一般是由低到高，到了最高时候，保持，鸣叫，然后再由高至低，像汽车发动机熄火一样，无精打采地哼哼几声，就停息了。但它和第一声蝉鸣有很大区别，它们有很大的真实感，会一下子让你相信，这声音是蝉鸣，来自某一棵树。它雄浑有力，势如破竹，犹如战场上的重机枪在扫射一样，瞄准一个目标，不停地攻击。第一声蝉鸣，则如一颗烟雾弹，它消失，隐蔽，消解目标所带来的一切痕迹，让你确信，你的一切怀疑都来自你的身体，来自你的错觉，让你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而感到好笑。

如果说蝉声犹如凌空而下的瀑布一样充满激越之感，那么，第一声的蝉鸣则如风平浪静的海洋一样温柔地占有你所有的空间。

春天，是欢快的鸟儿唤醒的。而夏天，则是第一声蝉鸣唤醒的。后者，如同一位做好事不喜欢张扬的英雄一样，唤醒夏天之后它就无踪无影了。随后，是它的同类们，大喊大叫，尾随而至。那发出第一声蝉鸣的蝉，像是侦察兵，更像是信使。我很开心，我逮住了这家伙，我想站在高山之巅大喊一声：“夏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