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里的虫子

                                  安武林

雾霾的天气，心情很郁闷。这天气如同人的皮肤一样，好坏都牵动着人的神经系统。我感慨，人和环境是多么齿唇相依呀。而人，终究是个极敏感的动物。

身体不适，吃药。片儿的，丸儿的，咕嘟咕嘟都灌下去了。也就是在那一刹那，想起了儿时吃过的一种药：宝塔状的，糖衣的，专治肚子里蛔虫的。

似乎，雾霾正在散去，记忆中，阳光骄傲地拨开云层，自信而又快乐地向我微笑，湛蓝的天空轻柔地在村庄的上空流溢……

童年，病病歪歪，一出生，几乎就和各种药相依为命。整个童年，可以说都是在药中泡大的。那些药物简直就成了食物。父母的逼迫与呵叱，奶奶和爷爷的和风细雨的劝诱与奖励，泪与笑点点滴滴都洒在药上了。

有一天，我突然感到肚子疼，母亲带我上镇医院了。

我不喜欢医院，一看见那些白色的大褂，白色的墙壁，我就会联想到乡村办丧事人穿的白衣服。潜意识中，这种颜色是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的。而医院里面，那股独特的气味，让我觉得像是一万只马蜂在蛰我。

母亲抓着我的胳膊，表面上是呵护我，实际上是在监督我，防止我转身逃跑。很多次，我都是被母亲硬拽着拖到医院的。我非常惧怕打针，怕得死去活来。

我放慢了脚步，两腿发软，屁股下沉。母亲小声说：“别怕，不打针，吃药。”

到了儿科张大夫的办公室，张大夫笑咪咪地对我母亲说：“咋啦，小家伙病了吗？”

张大夫的眼睛很小，一笑，很和蔼，很慈祥，简直像阿司匹林一样，具有稳定心神的作用。儿科大夫的笑，太重要了，大人小孩都喜欢。

张大夫笑容马上就凝固了，他给我号脉，看我舌苔，还把冷冰冰的听诊器放在我的胸脯上。

他用手指摁着我的肚子，问：“是这儿疼吗？”

我摇摇头说：“不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进了医院后，我似乎哪儿都不疼了。

他换了一个地方，摁了摁，说：“这儿吗?”

我摇摇头。

张大夫笑了：“还是个男子汉呢，那么紧张啊。呵呵呵。”

我的脸微微一红，我的胆怯被他看穿了。

张大夫说：“没事，是肚子里有蛔虫了，开点药。”

他写好处方笺，母亲带我去抓药。但张大夫的话，吓坏了我。我的肚子里有虫子了？我想我的脸色很惨白，但母亲没有察觉。

我肚子里怎么可能有虫子呢？虫子什么样的？它在我的肚子里吃什么？小时候，看过孙悟空借芭蕉扇的连环画。知道孙悟空是变作虫子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的，孙悟空在妖怪的肚子里拳打脚踢，疼得铁扇公主哭爹喊娘。我心想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所以，我一溜小跑跟着母亲赶紧回家。想早点吃药。

母亲给我倒好水，取出了盒子里的药。呀，玲珑宝塔形状的，褶皱，沟纹，粉色的。就像小红帽戴的帽子一样。像玩具，像工艺品。我轻轻用舌尖一舔，哈，是甜的，还有股奶味儿。我索性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咬上了。这么甜的药，像糖块一样，哪里还用得着水呀，纯属多余。

我吃了一块，又吃一块。当我还要吃的时候，母亲一把抢了过去。她呵叱我：“你疯啦，这是药，那能吃这么多。”

不吃就不吃嘛，发什么火，真搞不懂大人为什么喜欢动不动就生气。

平时，我总忘记吃药，要被母亲提醒着才行。但这个药，不用母亲催，我会迫不及待地追问母亲：“妈，我是不是该吃药啦？”

第二天，大解，果然打出了几条蛔虫（山西晋南方言，动词，弄出来的意思）。

我目瞪口呆，瞧着这些蚯蚓一样的家伙，差点吓昏过去。

童年时代结束后，肚子里的虫子似乎也老实了，之后，再去看病，从没有一个医生开过打蛔虫的药了。

我不懂医学，不知道这些虫子专门欺负孩子，还是成年后营养过盛可厌的家伙们不再捣乱，但我想它们是不是也如土壤里的蚯蚓一样，也在忙碌着给人上下疏通，它们的存在还是有些益处的吧。

肚子里的虫子被我忘却了，但那宝塔形的药物却让我怀念不已。很可惜，它们再也不生产了。一如远去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