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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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文学作家人物朋友孙卫卫亲子育儿 |
分类: 随笔 |
小小的个子,小小的脑袋,细瘦的身子;打眼一看,这个人就是南方人。整个人就像一件精致的木器,精巧,脱俗,是值得收藏的藏品。
我一直有一个小小的误解,以为他比我小。当他谦逊而又热情地称我“武林兄”的时候,我总是直呼其名“简平”。我们的性格的差别可见一斑。如果我们的交情还没有达到我所认为的那种程度,我总是吝啬地把“弟”字小心翼翼地藏起来。
他是个儿童文学作家,写小说的,也写散文。我只零星地读过他一些短篇小说,所以对他的印象和评价难免会失之偏颇。我把他归在不上不下的中间水平和层次,而对于他的其他成就则一无所知。其实,我们交往的也不多,私底下仅仅有几次聚会。
有一次,他从上海打电话,告诉了我一件趣事。他孩子订阅了《语文报》,他在报纸上看到了我一篇文章,就对孩子说安武林是我的朋友。他儿子不相信,觉得人家那么厉害你怎么可能和人家是好朋友。言外之意,是人家厉害,你要是厉害,也在《语文报》上发一篇文章看看。能否在《语文报》发表文章成了他孩子判断一个人水平高低和知名度大小的标准。我大笑,这就是童言无忌的孩子。如果他们懂得全面评价和比较,那他们就不是儿童了。他为了证明自己,便举出了我小时候炸过麻花的例子,这样,孩子才相信我们的确是朋友。
大家都很忙,平素间很少联系。偶尔他到了京城,我才会和他聚聚。后来,我在微博上得知他得了癌症,这才对他格外关注起来。但我有个疑虑,一般来说,得了癌症的人不是万念俱灰,就是在和病魔做痛苦的搏斗。而他在微博里很活跃,让我觉得他不像是一个病人,倒像是在炒作自己。所以,我很少和他互动,只是冷眼观察他。
我想,他得的是什么癌呢?得了癌症的人是什么感觉呢?我很少能见到那种得了癌症的人还在微博上活跃异常的举动。他们就像是战场上拼刺刀的士兵一样,哪有精力做别的呢?要么取得胜利但脱胎换骨,要么光荣悲壮了。
可巧,他要到北京来,约我和卫卫弟一聚。我带着万般的疑问和求证的心理,欣然应诺。
那天上午,我去邮局。在路上,我的脑海里始终强烈地翻腾着一个念头:简平得病之后变成什么样子了?总会有些变化吧?不料,和一骑自行车的老人差点相撞。我不知道躲避老人,目光痴呆地看着老人摇摇晃晃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我还下意识地抓了一下老人的手臂,怕把老人撞倒。万幸的是,老人没摔倒,我也没被撞上。
晚上见面的时候,我迫不及待地把这件有意思的事情讲给简平和卫卫弟听了,他们都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在说话的时候,一直漫不经心地观察着他。我发现他的头发全白了,原来的奶油小生变成了一个沧桑的中年人。命运的大悲大喜总会在人的身上留下鲜明的痕迹。
我大约是非常适合做一名记者的。我总是漫不经心但又坚定地让对方面对我的问题必须作出回答,而我又能让对方放松警惕。我第一个明白的事实是:他是1958年出生的,比我大8岁。我很震撼,又有些自责,看来对人的冷漠和对人失敬的是我在为人处事上的一大缺陷。别人也许可以用狂放和不拘小节来宽容我,但我自己却不能原谅自己。
我点燃一支烟,手有点哆嗦。
他除了是儿童文学作家之外,还是一个制片人。制作过不少有影响力的电影和电视剧。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在广电部门的工作人员。难道他是学影视的?
他说:“我没有上过大学,呵呵呵。”
这家伙命运很坎坷,也是属于那种靠文学改变了人生和命运的人。他没有大学毕业证,后来靠自学拿到了文凭。最初,他是一个木匠,现在他还保留着那张木工证书。就像本山大叔说的那句话一样,大约相当于中级知识分子吧。尤其在职业的生涯上,一波三折,历尽磨难。总是命运面临着转机的时候,一个公章就堵死了他的路。老百姓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对他,却是一个圆圆的图章就能让他印英雄气短。
在上海,有一条路,是他曾经参与修的。
在上海,有两排树,是他曾经参与种植的。
每次他从那里经过,都会感慨万千,都会放慢脚步,去抚摸那些树。
在他得癌症的日子里,他曾经患过严重的抑郁症。
他感慨地说:“一定要吃好的,一定要玩好的,一定要开心地活着。”
我和卫卫弟都笑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一个人走到生命的尽头的时候,能说出的人生感悟恐怕是最最平常的话语。
我在点菜的时候,点了一盘豆腐。简平豪情万丈地对服务员说:“来最好的!”
我哈哈大笑,这最好的豆腐能有多好呢?不行,一定要上一条鱼。他坚持道。
我终于明白了,我们其实有一些相似的。我是炸麻花出身,他是小木匠出身,我们都是从社会和人生的最底层爬出来的。
虽然我们谈笑风生,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睛总有些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