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搭一本书

                               安武林

两个星期没有淘书了，就像瘾君子没有过瘾的物品一样，浑身都不得劲儿。心里面像有座房子，突然塌了一个角儿，无论干什么都觉得不能全心全意。总觉得很别扭，文雅一点说，是惘然若失。

趁着国庆节快到了，恰好又没有上班，拉上小车就去淘书了。

今天的天很蓝，天空似乎要给节日一点力似的。太阳明亮而又清澈，只是这风很大。一路走，一路暗笑。人家刘邦“大风起兮云飞扬”是何等的气魄，而我拉着个小车和落魄的小货郎差不多。看见小区锅楼房高大的烟筒巍然耸立，我马上又不笑了，一首小诗写了好几次都写不成，气恼。

《炊烟》这首诗写给母亲好，还是写给爷爷好？依稀中，他们都在和蔼慈祥地向我笑着。都是我至亲至爱的人，童年时，无论我跑多远，只要母亲喊一声“吃饭喽”，我会像兔子一样飞快地回到家里。而爷爷，那长长的旱烟锅，冒出的烟缕，不是一样让我很温暖吗？

到了淘书的地儿，我就像端着刺刀听到哦冲锋号的战士一样，全身兴奋和紧张起来。眼睛像猎鹰寻找猎物，手就像淘宝的机器在忙碌，而平日里喜欢挺起来的腰，也深深地弯下了。书摊的老板和我说话，我是“哼哼哈哈”应承着，其实一句也没听进去。今天的好书不少，我一本一本往小车里面丢。不大一会儿，小车装得满满当当的了。第一个书摊看完了，又去第二个。奇怪，今天到了不少外国文学书。像漓江出版社的《世界中篇名著选》，《苏联七十年代中篇小说选》《外国现当代女作家短篇小说选》，《当代苏联中短篇小说选》，上海译文出版社的《史托姆中短篇小说选》，《托马斯·曼中短篇小说选》等等，很多小说我都有复本书，像史托姆的那本小说，我都买了三本，这一次是第四本了。

一个爱书人曾经说过，买复本书，是救风尘之举。的确，一本好书摆在地摊上，就像是一个美女沦落风尘一样。我虽非一掷千金的大富豪，但恻隐之心太重，也有能力挽救美女，所以家里的复本书越来越多。过一段时间，再转送给喜欢书的朋友。

非常惊喜的是，我淘到了一本心仪已久的《胡萝卜须》。此书是法国作家列那尔写的，徐知免翻译的，百花文艺出版社1986年出版的。我这个版本是1989年9月第三刷。奇怪的是，此书三次共印了5400册。那一年我还在大学，那个时候人们就不喜欢书了吗？看到责编的名字，我笑了：谢大光。我的书架上有他两本书。似乎像个老朋友一样。我记得曾经向金波先生借阅过此书，当时爱不释手，真想贪污了，但犹豫再三，还是还给他了。君子爱书，取之有道，若是截留，那就是强盗了。

开心的是，我又买了一本米歇尔·布托尔的《变》，这是1955年作者发表的长篇小说，我在大学里读过的，很推崇。法国的新小说派是西方文学史上很重要的一个小说流派，罗布·格里耶，克劳德·西蒙等等都是很重要的作家。新小说派的小说并不好读，但这一本是非常好懂的。小说中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完成了主人公奇特的旅行过程。心灵、情感、记忆完成了一个重大的超越。它典型地体现了法国人的浪漫气质。这在现实主义和批判现实主义小说里面是不可思议的。一本长篇至少要写几十年的变化，24小时的故事最多一部中篇就够了，按照常规一个短篇的容量就够了。很多年过去了，我们的小说在探索性方面似乎还停留在原始水平上，尽管格非、马原等那一代人进行过小说探索。

一小车装不下了，又装了一个布袋。每一次买书，都要进行三次遴选，才最后确定要买的书。回家一数，一共76本书。其中有四本是搭的。每一次买书，都要向老板抱怨，又买了复本书，复复本书，好像蔬菜市场上斤斤计较的女人一样。诉苦，给对方施加压力，逼迫对方让步，让对方感觉到对方占了很大便宜，自己吃了很大的亏。这样，可以顺理成章地要求再搭一本书。一本书，不值钱，但心理的满足感比那个钱更重要。这大概是消费的一种普遍心理。尤其是女人，最能体会到其中的乐趣。如果从早晨砍价砍到晚上能减五毛钱，估计女人也有凯旋的感觉。要是搭一本，那就是白捡来的，更令人兴奋了。

再搭一本书，用山西话说起来，像是有恳求的意思。要是用天津话说起来，那才好听，再绕一本书。那个曲折，那个悠扬，真像斗智斗勇一样，最后把老板也绕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