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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童年儿童文学故乡原创 |
分类: 散文 |
夏天,太阳就像是个巨大的烤箱,把植物们的味道全部烤出来了。在乡下,到处都是植物的气息,泥土的气息,花朵的气息。
但有一种味道,幽幽的,凉凉的,带着几分微苦的气息,以及浓烈的芬芳,会在风中飘扬。尤其是在午后,小风儿一吹,沁人心脾。那是水库里的水、荷叶以及荷花散发出的味道。
我喜欢水。
像青蛙和鱼儿一样喜欢水。我挺羡慕那些蝌蚪、河蚁什么的,就连那躲在水草之中蜷曲着身子的小虾,都很令我羡慕。在夏天,它们的生活充满了自由和快乐。它们不仅能躲开太阳的暴嗮,而且还能感受水的清凉和惬意。
那水草,长得葱笼,娇嫩。陆地上的草是无法和水草比色泽的。似乎,水草都像水晶一样闪亮,从这一面就能看到另一面一样。
我喜欢游泳。但我不敢明目张胆地去,因为我怕一个人,怕我爷爷。他暴烈的性格在村子里是有名的,关于他的故事,村里的老人们会说起很多,而年轻人也很敬佩他。据说,他曾经在地里让最有力气身体最棒的年轻人抱着他的腰,来摔跤。那个年轻人不是他的对手,被他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身下。
童年,我最惧怕的人恐怕就是爷爷了。惹火了他,话没说三句,他就抄起屁股下面的凳子,或者顺手抄起一块砖头就砸过来了。我只能飞快地逃走,逃得越远越好。还好,他似乎从来没有追过我。
当我跟着小伙伴们学会了游泳之后,我经常会偷偷摸摸地去游泳。我知道,他反对我游泳。态度很坚决,粗暴,并威胁要打断我的腿。但我拒绝不了水的诱惑,伙伴们的呼唤,所以,还是要偷偷摸摸地游泳。童年很奇怪,大人越是反对的东西,我们越是想做,越觉得有趣,做了,还会产生自豪感和成就感。
童年,大家最喜欢玩的游戏之一是捉迷藏。但最刺激人的,还是和大人玩捉迷藏的游戏。
我常常撒谎,当爷爷问我是不是游泳去了的时候,我总是说没有。尽管很想笑,但恐惧的心理抑制住了我爱笑的天性。起初,爷爷是相信我的。后来,他开始狐疑地打量我。有一次,我刚进家门,看见爷爷在枣树底下的躺椅上躺着。
爷爷问我:“干什么去了?”
我说:“打猪草!”
我提着一筐猪草,放在爷爷的面前。
爷爷说:“还干什么了?”
我假装不明白:“什么也没干了啊!”
爷爷突然威严地说:“说,是不是游泳去了?”
我心里一紧,结结巴巴地说:“没有啊,真的没有!”
爷爷站了起来,说:“有人都告诉我了,你还嘴硬。来,把裤腿挽起来!”
我不知道爷爷要做什么,忐忑不安地提起了裤腿。
他弯下腰,用手指在我的小腿上轻轻地划了一下,一道鲜明的痕迹暴露在阳光下,就像是被犁铧翻开的泥土一样。后来,我才知道,下过水和没下过水的人,用这个简单的方法一测试,就能被测试出来。没下过水的人,手指划过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
我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爷爷的双手,看他有什么动作,以便随时躲闪或者逃跑。但爷爷并没有动手,只是很严厉地训斥我。
爷爷指着枣树下大盆里的水说:“这水晒了一天了,洗澡很舒服。以后不要再下水了!”
我胡乱地答应着,但心里很不以为然。游泳,怎么和盆里的水相比呢?我变成水里的小虫子,也不愿意呆在盆子里呀。水库里的水是凉的,这盆子里的水是热的。哎,真没法说,不知道爷爷是怎么想的。
随着我年龄慢慢长大,爷爷的训斥少了很多。但他还是反对我游泳。
他有一天突然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水里淹死的,都是水性很好的人。”
我承认爷爷说得很有道理,我不会游泳的时候,一般就在岸边浅水里扑腾。橛着个屁股,玩狗刨。知道自己水性不行,所以和深水相距的很远很远。最深的,也就敢走到齐腰的水深程度。怎么都不可能被水淹死。当我水性很好的时候,那就不一样了,总觉得艺高人胆大,自己水性好,什么都不怕,所以,常常游到深水区域,且时间很长。
后来,奶奶告诉我,我爷爷的一个远房侄子,水性特好,在水库里被淹死了。用奶奶的话说,叫还没娶媳妇儿,太可惜了。
可能是我年龄小的缘故吧,爷爷很少给我讲故事,讲过程,只是粗暴而又简单地下命令。就像我知道数学中的答案,而不知道这答案是怎么来的一样。我终于明白了,爷爷不是限制我游泳,而是替我担忧,怕我出危险。我是长子长孙,爷爷很疼爱我,但他对我的爱深深地埋藏在威严和粗暴里面,我不能体察到他的仁慈和善意。
那个时候,我才上小学没几年,对人和人生的理解只停留在表面。
有一次,我去水库游泳了。这一游,什么都忘了。我们几个小伙伴排成一小队,一个跟一个,像青蛙一样在水里游着,把自己想像成水兵那样。游着游着,突然,前面有人给我传话:“不好了,你爷爷来找你来了!”我吓得像泥鳅一样,窜进荷叶丛中,偷偷地向远处的河岸上看。我看不真切,距离太远了。我的耳朵里面灌满了水,也听不见爷爷的喊声。但我这个时候是不敢见爷爷的,生怕他盛怒之下暴揍我一顿。
后来,有人告诉我,爷爷走了,我才偷偷地从荷叶里面钻出来。
我惴惴不安地爬上岸,却发现我的衣服不见了。我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在岸上寻找我的衣服,急得团团转。一个伙伴告诉我说,你爷爷喊你半天,你没答应,他找到了你的衣服,抱回家了。
我脑袋“嗡”的一声,爷爷真够绝的啊。这比打我一顿更难堪。虽然我还很小,但我已经知道了羞耻,知道了性别的差异,让我光着身子从村里走过,怎么行啊?尽管我的家水库,但毕竟还要经过不少人家的。但这个时候,我发现,远处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我稍稍松了口气,当我看到圆圆的、碧绿的荷叶的时候,我想出了一个避免尴尬的好主意。
我采了两顶大荷叶,一手捂着身子前面,一手捂着屁股后面。两顶荷叶,把最关键的东西给挡住了。光膀子光胸脯,那是没什么的,即便如此,我还是贴着一户一户人家的墙壁走,不敢招摇过市。
当我回家的时候,家里人早吃过中午饭了。母亲见我的窘迫样子,忍不住笑了:“啊呀呀,这个样子啊!”奶奶是故意装着严肃的。而爷爷假装在睡觉。这样的惩罚,比揍我一顿更令我刻骨铭心。
夏天就那样悄悄地过去了,童年也就那样悄悄地过去了。但那种微苦的味道,芬芳的味道,像青涩的时光一样,令人怀念。
爱,有时候就像莲子一样,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它需要你花费很长的时间,甚至是一生的时间,去剥,去煮,去品,去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