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皮小屋里的冰波

                              安武林

浙江历来是个生产大文人和大商人的地方，如果要一一细数，那手指头非要磨出茧子不可。如果说到儿童文学作家，尤其是童话作家在全国声名赫赫的话，那么除了冰波就没有第二个人了。这个人似乎除了童话什么都不会写，但在我看来一个会写童话的人是什么都能写的，只不过这个人对童话爱的深沉，爱的热烈，爱的清澈，所以没有时间去思考别的东西了。如果你非要从他的作品类型中挑出一点别的什么来，那么科幻他是写过的，而他的有些童话看来多多少少是有点幻想小说的味道的。

冰波是个中等个，留着大平头，大眼睛（生气时候），身体壮实的像一块铁塔。假如你要这样认识他，我只能说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觉。他的身体绝对是外强中干。也许是多年以前疯狂地写作，透支了他的热情和健康，也许是一个人的自由，不节制的生活习惯掏空了他的身体。不管怎么样，自由在任何意义上都会留下鲜明的不利于自己健康的印记，而巴尔扎克就是个世界性的典型的例子。他的笑特别有意思，分为两种，一种是一笑嘴唇裂成个倒三角形，这个时候发出来的笑是礼节性的甚至是有点干涩的笑。另一种是月牙形的开心大笑，那是从心底里流露出来的，洁净的笑。不过，后者是鲜见的风景。因为对他而言，孤独和挑剔成了他心灵上的两道门神，所以，能见到他开心大笑的机会并不多，除非有朋友在场。

我和冰波是90年代末相识的，在西安的一次童话会议上。当时，杨红樱也参加了。那个时候的那个冰波和杨红樱格外引人注目。冰波的名气大，且是出版社的，我们这些作家们都希望能得到他的青睐出本书什么的，这种功利的动机和目的在任何时代都是层出不穷的，只要表现不过分那就是令人愉快的。杨红樱是川妹子，说话总是吐一个字吞下去半个字的发声特点让我感到好奇。冰波那个时候洋洋得意，满面春风，那是他处在一个创作的转型期，且在儿童文学作家中较早涉及动漫的人，所以他有成功人士的那种腔调。我和他聊了很久，他像个大师一样滔滔不绝向我传授他的写作经验和经营经验。他没有想到，我第一印像的100分依次递减，他说得越多递减的越厉害，最后，在我心目中完全给“枪毙”了，此人不值得交往，精明，市侩，完全是个商人（这是一个极端错误的认识）。那个时候我的观点是：文学不能和铜臭同在。

多年以后，我只要一和他谈起往事，他就会开怀大笑。而我也改变了我的认识，我觉得他是一个懂得筹划自己的作家。只是他的性格中有孤傲的一面，和喜欢独处的癖好，这个妨碍了他的名声有更大的影响力。他的名字本来是金子，享受的却是铜镀的待遇。而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拥有心灵和生活上的自由完全冲减了这一方面的不快。不过，他是个容易激动的人，愤世却不嫉俗的人。对他来说，世界就是文学世界，他无论在会议上还是小圈子里，一谈到不喜欢的人和不喜欢的现象，他的眼睛就变成了铃铛，声音也由男中音变成了男高音，而且嘴角还有愤怒的口水，似乎随时像吐什么人一口。其表情也像要咬人一口似的。如果你心平气和和他聊天，那么你会觉得他很有修养，是典型的南方人，但他一激动就变成了北方的男人，而且很男人。

有一次，我们一起给老师、儿童文学爱好者和孩子们讲课。他谈创作经验，我谈书评，没想到他非常痛恨自己过去的创作（早期），对自己现在的创作大加肯定。谈到一半，休息的时候，我对他说：“你这个观点是非常错误的，我就喜欢你早期的作品。彻底的否定就等于一座高楼你只要上面几层。无论读者，还是文学史都是有定论的，你这样信口开河说就等于我们都错了。”他虽然很尴尬，但很欣然地接受了我的观点，在随后的讲课中他坦率地承认自己的观点错了，恳求大家原谅。我非常高兴，这是一个在真理面前敢于认错的作家。从建国以来，尤其在儿童文学作家圈内，敢于向大家认错的儿童文学作家是相当少的，因为每个人都喜欢以权威自居，且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

冰波以前还是喝点酒的，啤酒。身体不好后，几乎戒掉了。但烟，还是能抽的。那次从武义开完会后，我专程去杭州看望他去了。当时，我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冰哥哥（我总这样称呼他）如何了。没想到一见面，大吃一惊，他大病之后瘦了许多，显得更英俊了。我拥抱了他，大笑：“因祸得福啊。看来你这病病的对了。”他也哈哈大笑，我们抽开了烟。我说：“在儿童文学圈，亦师亦友，二波也。”他不解地问：“什么二波？”我说：“金波和冰波啊。”我们又是一阵大笑。那次，我在他的书架上还抄他的一些旧书。我取一本都要对他察颜观色一番，看看他是否有心疼之意，没想到，他特别大度，而且是真心让我带走的。后来在我的博客上，我张贴出了他送我的书和他在一起的照片，其中有个匿名网友批评我“趁冰波神志不清抢书不道德”，我生气地回帖：“我看他神志比你清楚多了。”是的，冰波这个人什么时候傻过？如果说有，那就是他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除此之外，无他。

冰波是一个住在树皮小屋里的作家。也许还是一只在月光下嚎叫的狼。我喜欢他的童话，更喜欢他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