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顽童任溶溶

                              安武林

前阵子，听说了任老爷子到鬼门关前走了一趟，觉得那里不好玩，又跑了回来。我是又惊又喜，好像刚刚读了一本空前绝后的恐怖小说一样。心里嘭嘭跳个不停。好紧张。心想，这个“没头脑”的老顽童，哪里不好玩啊，你去鬼门关做什么。还好，这个88岁的老顽童“不高兴”了，所以，他跑回来了。这一路肯定是险象环生，他像个凯旋归来的勇士一样，我忍不住要用鲜花和掌声来欢迎他了。

任溶溶是个著名的翻译家，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儿童诗人，等等等等，一长串的头衔都可以加给他，但我怕这个老顽童不高兴，简单就写这两句。那次，我去上海他的府上，他就很严肃地对我说：“以后选我文章，简介写上两句就行，不要写那么长。”我觉得老人家是真心这么说的，虽然我没有火眼金睛，但真假一辨就明了。

任溶溶翻译的作品很多，我最早读儿童文学作品的时候，读的就是他的翻译作品，他个人创作的作品，我是很晚很晚才读到的。比如说他翻译的意大利作家罗大里的《洋葱头历险记》，比如说英国作家内斯比特的《五个孩子和一个怪物》等等。很可惜的是，翻译家的名头好像始终比作家的名头低一些一样，所以早些年我并不知道译者是他。这是很不正常的事情，就像到别人家做客吃了人家的美味佳肴而不知道人家的名字一样。在任何时代，人的感恩心理似乎都没有达到应该达到的高度。

在中国儿童文学界，如果说到翻译外国儿童文学作品，无论是质量还是规模，任溶溶毫无疑问是第一人。仅此一点，陈伯吹儿童文学特殊贡献奖授予他就是当之无愧的。

在上海，儿童文学作家们都管他叫老小孩。老小孩的意思就是指他有童心，童心未眠。喜怒哀乐皆清澈见底，待人接物绝不会做那些皮笑肉不笑的事情。他的个性，或者说性格，从他的作品中可以一目了然。如果没有见过他本人，读读他的儿童诗，读读他的童话，那么他的形象便可以活灵活现地浮现在你眼前。像这样人文高度一致的作家，基本上属于罕见的植物一样了。

我和任溶溶先生有过三次见面的机会，每次见面，都留下了深刻的印像。第一次在深圳，我作为儿童文学奖的评委之一参加了那次颁奖会，非常意外地见到了心中钦敬已久的任溶溶先生。他是陪同儿子到深圳的。他很热情，虽然聊了仅仅只有几句话，但我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老顽童。第二次见面是数年后，我们少年儿童出版社不期而遇。在此之前，我们是通过电话的。我和老人家握手之后，他冒出了一句：“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心里骤然一惊，不知道自己何处开罪了先生，忐忑不安。我想先生是就什么现象发表的感慨吧，不至于针对我本人。这样一想，心安了。

第三次，我是到了他府上拜访他的。他住的是老上海的弄堂。我是给他送稿费的，老人家一惊：“哇，这么多啊！”

我这个人总是很好奇，和人聊天喜欢海阔天空，还喜欢刨根问底。所以，我写的人物随笔很多朋友说很有味道。我和任老先生谈起了他的往事，尤其是翻译方面。老人家喜形于色，如数家珍一般，他还翻译过成人文学作品，这一点不为外人所知。当他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他的儿子两次打断了他的话题，帮他纠正一个作品名还是时间问题。没想到他的儿子如此认真，而他听了以后马上就闭紧了嘴巴。记忆上的误差在我看来不算什么问题，因为我从来不记什么时间。比如说我在某某报刊上什么时间发表了什么作品，我一般都会瞎编一个具体日期。只要这个作品是我的，何时发表并不重要。如有错误，请别人去劳心费神查吧，我是不会去查的。所以，我特别体谅任老先生，心里反而责怪他儿子帮他纠正这个微不足道的问题。

任老先生也和我谈到稿费，比如说他翻译的什么书出版社给的稿费惊人的低，什么书出版社给的稿费令他非常满意，而且还可以作为窃喜的资本，还可以向很好的朋友们炫耀一把。比如说他获了什么大奖，奖金多少，我羡慕的眼珠子都很快瞪出来了，他又告诉我另一个大奖，奖金更多，我恨不得做个抢劫的大盗。任老先生哈哈大笑，我也哈哈大笑。老小孩和小小孩一唱一和，真有渔歌互答的境界。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问：“任老，你有手稿吗？给我一些！”任老先生愉快地说：“有啊，有的，你选，你看上的你就拿走！”他吩咐儿子把他藏手稿的信封取了出来。原来，他并不保留什么手稿的，后来一些报刊要，他就特意保存了一些。我要了一些散文诗歌和书信的手稿，其中一个是给儿童文学作家殷健灵的。他开头写道：健灵小妹妹。我一看就笑了。我说：“你还没给人家啊，我拿走不合适吧。”他说：“给了，影印发过去的。”最后，他还送了一些（我索的）他翻译的老版本的书。

任溶溶是儿童文学界的老寿星，也是翻译界的老寿星，但他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顽童。这样的人，不活到一百以上都难。我美好的祝福献给他，是因为他很值得我祝福，这份祝福代表了很多朋友和读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