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草帽
安武林
爷爷的草帽,如一支古老的歌谣,叮叮咚咚响在往昔的岁月里。
爷爷的草帽,静静地悬挂在我家洁白的墙壁上;大概每个老人都有固执的习惯,而爷爷则偏爱他的那顶草帽。一顶草帽虽不值钱,对爷爷来说,却倾注着他诸多敝帚自珍的感情。
打我记事起,爷爷的草帽就挂在那儿,白白的穗儿,闪着光泽的麦秸,上面还印着几个鲜红而又醒目的大字:为人民服务。
雨天,或是炎阳高照,爷爷出门时总忘不了把草帽取下来,往头顶上一扣,晃晃悠悠走出家门。回得家来,又往墙上一挂。那一刻,他的目光和眼神慈祥柔和极了。
奶奶说,那是爷爷当年下乡支农时发的奖品。奶奶说,你爷爷当年可威风了。奶奶指着一张黑白照片说:瞧,那就是你爷爷。
爷爷身着白汗衫,头顶草帽,手持镰刀,正猫着腰割麦。他可能累了或是想伸一下腰,把微笑和挂满汗珠的脸庞抬了起来。恰巧,县里几个领导来村里检查夏收的情况,打此经过,摄影师不失时机地按下了快门。
那时,爷爷是镇供销社的一名职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草帽不知经历了多少尘世的风雨,历尽了人世多少的沧桑,原先的光泽没有了,渐渐变得发黄、黯淡,上面的几个字也快掉尽了颜色。可是爷爷一直舍不得扔。奶奶很理解爷爷,过一段时间就把草帽取下来,拍打拍打,清洗清洗,在外面晾晾。
草帽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了,村里几乎无人戴了。挂在那里,实在有点碍眼。更何况草帽已经千疮百孔,根本不能挡雨挡阳光了。
我对奶奶说:奶奶,扔了算啦。
奶奶赶忙阻止我:林娃,不敢不敢,这话末在你爷爷面前讲,他会生气发火的。
草帽由新变旧,由旧变破。我和弟弟一商量,得,干脆给爷爷买一把伞得了,免得他老舍不下那顶破草帽。外人见了肯定会笑话的,说我们穷的没法过了,让爷爷遭罪。
伞刚买回来,爷爷很惊奇,觉得很新鲜。他一推一拉,一张一合式过之后,便把伞往炕上一扔说:得啦,还不够麻烦的时间呢,那有我的草帽爽快。
妹妹一向嘴块,一不留神就望了奶奶的嘱咐。她快言快语地说:一顶又旧又破的草帽,丢在街上恐怕还没人捡呢,爷爷,把它扔了吧。
爷爷听了勃然大怒,他气咻咻地呵斥妹妹说:旧了破了就没用啦?爷爷年纪大了,又干不动或活了,你把爷爷一块儿扔了算啦。
我们面面相觑,不敢吱声。不知道爷爷发的是哪门子邪火。
话说到这份上,谁还敢争辩。这不明摆着吗?草帽就是爷爷,尽管爷爷不是草帽。我们觉得爷爷太不可理喻了。
爷爷年事已高,不大走动了,常常躺在炕上,他有时向草帽看上几眼,可能是一种安慰,或是精神寄托,或者勾起了他什么回忆。有时,我们也把它那在阳光下晒一晒,或者清洗清洗,拍打拍打。每一次拍打,在草帽的缝隙间,总会腾起一点淡淡的尘埃,尘埃里面总会有股很特别的味道,既陈腐,又温暖。
爷爷去世那一年,草帽还静静地挂在那儿。它像童年我住过的窑洞和长大后爷爷的神态一样。当我想抚摸那顶草帽的时候,奶奶来到了我的身边。
奶奶说:林娃,把你爷爷的草帽放在坟头上烧了,让他带走吧。放在这里,挺碍眼的。说着,奶奶的眼角滴下一颗好大的泪珠。想想也是,放在这里,不是让奶奶触景生情伤感么?
我很想哭,是啊,那是爷爷的草帽,那是爷爷,我们留不住他老人家。就连这一顶草帽也留不住。悠悠岁月,我们能留下什么?
半年之后,奶奶也过世了,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做伴去了。
在另一个世界,爷爷的草帽又挂在哪里呢?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