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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听到宋公子去世的消息时,我没有表现出惊讶和难过,只是匆匆挂掉了言青的电话。人越老就越不愿意轻易的显露出悲伤,更多的时候会挂着一个嘴角下垂的平静表情,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可我终究骗不了自己。
我匆匆请了假,走出了公司。
深圳这个城市,如南方雨季迅速堆积起来的阴云一般,堆积起一幢又一幢新楼。我上了公交,像刚来深圳时那样漫无目的地前行着,人越长大,就会认识越来越多的人,就会有越来越多的过去被压在肩上,走路都会开始小心谨慎起来。
认识宋公子时,我还没有来深圳,在那个北方的小城组织了一个电影爱好者的小型团伙,我和言青随意地起了一个“影舞者”的名字,想说借着黑泽名的势头聚一伙真正爱电影的小伙伴。
言青当时开了一个叫“青吧”的小咖啡厅,我们便把那里当成根据地,每周在那里放两场老电影,那时网络还没有那么普及,我们俩便手画了几十张宣传页,把它们和那些“淋病”“梅毒”的小广告一样,贴在咖啡厅附近的电线杆上。
言青说,宋公子来的时候是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戴着一幅金丝边,长相白净且斯文的他却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手里扬着从不知道哪个电线杆上撕下来的我们的宣传页大声说:“我要加入。”
他是我们的影舞者招募的第一个团员,团员的责任只有一条,那就是每一次放映时都必须到场,但他俨然已经超越了这个责任,满满的主人翁意识,几乎变成了言青店里的免费劳力,甚至到后来,比我去的还要频繁。
宋公子原名宋公倾,言青从第一次听他自我介绍的时候就给自动的改了,改了之后他也没有异议,于是就一直延用了下去。乃至后来,我们几乎忘记了他本来的名字。
在我眼里宋公子其实是不善言辞的,甚至我在第一次和他说话时,他竟然还脸红了,整个聊天过程很不愉快,我问一句他答一句,像是在进行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审问,后来我便没了兴致,转头开始和言青说我最近看过的希区柯克的《后窗》很棒,准备在影舞者活动的时候放。可没想到却无意间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他总是滔滔不绝地聊着电影,时不时停住,捂住嘴说:“不能再说了,再说就剧透了。”可其实每到那时,他已经基本把电影剧透的七七八八了。
我和言青开始慢慢习惯了宋公子的存在,每次去言青的咖啡店,都可以看到他,甚至有时我和言青在咖啡厅的小桌边上聊天时,他就忙前忙后地帮我们倒水顾店,仿佛他才是这家咖啡厅的老板,而我和言青是这里的客人。
在我们相识第二个月时,宋公子突然失踪了,言青给我打电话时满是怨愤,我连忙劝慰,毕竟咖啡厅里,一段时间常来,然后突然又消失很长时间的客人也不在少数,甚至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的也有。劝慰之余,我却不由有些失落,毕意大家那么投缘,虽然他时常剧透可恶至极,可是他推荐的电影都很有水准。作为朋友他确实很有趣,生活在城市里,这样的朋友毕竟不多。
他的失踪持续了两周,便又出现了。
那个下午有些闷热,我和言青正双双坐在巴台,偷奸耍滑地下着围棋,时不时多落一子,又时不时偷走一颗,两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双方都懒的去纠正对方,反正输赢都无所谓,也就一杯酒的事儿。
这时,进来了一个人,穿一件深灰色的登山衣,头发凌乱,胡子好像好几天都没有刮了似的,显得脏兮兮的。他把很大的登山包往地板上一扔,冲我们傻乐。
待认出来人,我一个没坐稳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这个满身风尘的人竟然是宋公子。而言青的表达方式就比我精彩多了,她一把扔掉手里的一把白子儿从巴台里冲了出来,可走到一半又停住了,收起脸上的急切狠狠地盯着宋公子,一时间又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洋溢出一脸礼貌式的微笑说:“进来坐吧!”转身又回了吧台,倒了杯水放在吧台上。
通过她的动作我都能解读出她的心理变化来:他终于来了太好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太过分了——他也不过是个客人没必要和我解释什么。
“你这是到哪里溜达了一圈啊?”我略带调侃地问着。
“我参加了一个沙漠的徒步活动,刚回来,一回来就来看你们了。”他笑着回答道,被晒的黑如锆石的脸衬的牙齿特别白。
“我走的比较急,所以没来的及告诉你们,沙漠里手机也没有信号,错过了几次活动,你们不会把我开除影舞者吧?”
我刚想说:“怎么会呢?”可“怎”字还没出口,就听言青嚷嚷道:“自然是开除的,必须开除!”语气严肃,完全听不出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宋公子愣了一下,看向我,我摊了摊手,做事不关己状。
“那我再申请加入一次嘛,不要那么小气嘛!”宋公子双手合十对着吧台内脸和他一样黑的佛拜了拜。
言青喜怒一向形于色,这回也崩不住的笑了起来。
宋公子嘿嘿一笑,便提起行李说:“给你们报完道我该回家报道了,家里那只说是出差,这电话都打不通,怕是要贴寻人启事了。”
我不由有点愣怔,我还以为他只是说说,原来真的是第一时间到店里来报道了啊。
日子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只是宋公子自从上次之后,貌似被设了门禁,以前可以和我们一起玩到11点多才回去的他,9点半一到就要立刻往家跑,说是如果再不回去以后他老妈都不让他出来玩儿了。
一个二十好几的人还演这出乖宝宝的戏码让我和言青都有点大跌眼镜。但看在他风雨无阻,隔三差五的来报道,我们也没忍心笑话他。
那段时间有个同事对我很好,经常接我上下班,很是殷勤,在言青的怂恿之下,我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他,虽然我很清楚这个“孙二娘”肯定是想在我同事身上多揩点油水,再让他知难而退。
那个同事叫许良。我看着咖啡厅日渐不景气的生意,出于对咖啡店的贡献精神,我就只拒绝了他再接我上下班,却没有拒绝让他三不五时和我一起来泡青吧。
许良第一次来的时候,看到忙里忙外的宋公子,叫了声老板,宋公子在帮忙擦吧台,言青走上前去。许良点了扎啤,坐在一边喝着,我在吧台选了个碟放上,倒了两杯水走出来,许良不顾左右的大声问:“夫妻俩一起经营这家店,应该也不会太辛苦吧。”
我看到言青背对着我们在吧台摆盘,宋公子在吧台里面对着我们没有抬头,手上的动作却明显的僵了僵。
我疑惑不已。宋公子这三不五时的来言青这里报道,说他不喜欢言青连鬼都不会信。可是这样的状态眼看已经小半年了,这两人竟然还是那个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我都有些为他们着急。
许良一句话让场面安静下来,不由伸了伸舌头看向我。我看着他们俩故作忙碌的样子,不由回他说:“他们俩未来会不会是夫妻我们不知道,可是要一直这样男的不主动,女的很害羞的话,我看是悬得很。”
许良是一个直白又坦率的人,说白了就是粗人一个,这时算是找了个理由表现自己了:“哥们儿你应该学学我,见到王XX第一面,我就知道自己喜欢她了,不出一个星期,我就表白了,她拒绝我,我还是追,男人就该脸皮厚,不怕揍,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拿出主人翁意识来,有哲人说:你表白了你才会知道对方喜不喜欢你,你要是不表白,你连知道答案的机会都没有,哥们儿,你说对不对。”
“许良,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吧。”我把桌面上的扎啤杯往他面前挪挪,无奈地说。
可是没想到宋公子从吧台走了出来,手里拿了包对言青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然后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就走出门去。
许良彻底地懵了,我也怔在了那里,一时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看向言青,言青什么也没说,继续装忙。
我打发许良先走,边喝水边盯着那个把地板擦了又擦,默不作声的“大忙人”。
“木地板要让你这么擦下去,可能过几天就站不了人了。”
言青停下了手,把拖把随手一扔,我连忙过去帮着收拾起来。
“我今天对他表白了,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可刚才那个样子,明显就是拒绝了。”
我惊讶地盯着言青,宋公子今天的表现确实惊人,可我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背景故事。
我和言青相识多年,只听她说有一个暗恋多年的校友,同校四年只言片语都不曾透露,而今竟然主动表白,这着实让我惊讶。
“看不出来,胆量见长,不过你做的对,我支持你。”我调了杯莫吉托推到她面前说。
“这次我只是肯定他喜欢我,他若不喜欢我的话,他怎么会每天都来,做店里的免费劳力,若是朋友,他早都越界了吧。”言青喝了一口酒皱着眉头说。
“也许是他还没准备好呢。”我小心翼翼地措着词。
“现在也不用准备了,他这一走,估计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她一口把杯子里的酒都灌了下去。
“我那么好的调酒,可不是让你用来牛饮的,少说你也品品味儿不是。”我讪讪地说,知道她心情不好,我故意调了很淡的莫吉托,比起她等下生气了喝纯酒,这种调酒应该能好一些。
“少废话,关店,一起喝,今天就睡店里,我要喝B52,才不要这么淡的,不要以为就你会调酒。”
我不由扶额,看来明天店门口又要贴出“老板娘喝大了,今天休息”的告示牌了。
那晚,言青喝掉一杯便大骂一声宋公子,一幅豪爽到忘却前愁的样子,可喝到第12杯时,突然就哭了起来:“他明明是喜欢我的呀!”
言青喝多从来没哭过,那晚是第一次,我一时怔了怔,尽管听她说对宋公子表白了,可我仍没有想到,言青竟然已经这么喜欢他了。
我一周去言青的酒吧三次,周二言青休息的时候我会去顾一晚的店、影舞者活动的时候去一次,周六时人多的时候我会帮她一天忙。那晚之后,我每天都去,而之前每天都会出现的宋公子,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有一天,我去医院看一个朋友,没有想到,在医院的门口遇到了他。他看到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向我走过来。
“好久不见。”他有些拘谨地说。
“怎么?拒绝了言青就不再出现了?”我不无责怪地说道。要是不喜欢干吗要来招惹人家,现在人家芳心暗许了,又弃之不顾,实在是渣男中的典范。
宋公子自然没有听到我心中的腹诽,但也查觉到我言语里的责怪之意。
“最近有些忙,过段时间可能会去。”
“那你还是免了,我好不容易让这一池水平静下来,你最好少来把她搅浑。”我气呼呼地转身向医院里走。
我听到身后追来的脚步声,不管不顾继续大步向前,直到他拉住了我的胳膊。
“发生什么事了吗?是言青出事了吗?你为什么会在医院,她怎么了?”我没想到我的气话和往医院里走的举动,竟然让他有这样的猜疑,我不由决定狠狠地耍他一耍。
“还不是因为你,她天天喝酒,喝到胃出血住院了,刚刚出院,我现在来帮她拿药。不过你不要装好心,假仁慈了,不喜欢就不要再来招惹她,关心也免了,她身边有我照顾,不用你担心。你最好还是保持你的隐身状态吧。过几天我介绍几个美男给她,她很快就能把你忘了。”说着便不再管他往前走去。
本想着他会追上来再问我一些言青的情况,可身后却迟迟没见响动。我一直强忍着好奇走进门诊楼,才躲到暗处向楼外看去。
他仍然站在那里,好似在做一个很大的决定,可最终他看了一眼手上拿着的文件样的东西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这让我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刚刚他那紧张的样子,并不像对言青无动于衷,可最后那下定决心的转身又是几个意思啊。
我顾不得探病时间将近的现实,连忙给言青打电话,汇报了刚刚的情形。
言青听完我的描述,问的竟是:“他在医院是因为生病了吗?”我不由扶额,这两个虽然已经不联系了,可论关心,看来谁也不比谁少。
“这个我不清楚,但是刚刚他手里拿的东西,好像确实挺像病历的。”言青那边不讲话了,我也挂了电话去看朋友。
出了医院,我立刻奔言青的酒吧去了。
自上次醉酒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言青其实并没有醉几天,只是那周她给自己放了三天的假,门口一直都挂着“老板娘喝大了,今天休息”的牌子。等再开店她便恢复如初,正常营业,虽然脸上时见忧色,也不像以前那样经常与客人搭讪聊天,但起码也算恢复正常了。
店里有两桌客人,言青正在煮咖啡,香气扑鼻。
我连忙吆喝着:“好香好香,我也要一杯。”
言青瞥了我一眼,没有理我,给客人上完咖啡,只给了我很小的一杯,我不由撇嘴:“唉!自从心里有了他,我的待遇每况愈下啊。”
“你胃不好,喝这点差不多了。别找事儿啊!”言青笑着警告我。
“他来了么?”我小心的问。
“谁?”她挑挑眉。
“和我装是吧?”我瞪她。
“他来干什么,不来更好。”她在吧台里摆杯子恨恨地说。
“不应该啊,看他那担心的快死掉的样子,今天的剧情本应该是放心不下,跑来看你的。”
“王XX你够了啊,是想我在你的咖啡里下点毒吗?”
“呃呵呵,那还是免了,我喝斋啡就好。”
言青刻意回避关于宋公子的话题,我也没有办法再扯下去。可作为旁观者的我都已经纠结如此,当事人的他们怎么就不纠结不着急呢。我扯着头发,盯着言青做欲言又止状。
“好吧,允许你多说一句。”
我如蒙大赦连忙发问:“我都急成这样了,你不着急吗?你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如果喜欢他自然会再出现,如果不喜欢就不想再牵扯了,那样最好不要再见,免的你这样的旁观者纠结的把头发都扯秃了,到时候嫁不出去还得赖在我的咖啡厅,让我养你。”看言青还有逗我的力气,应该是没有太伤心了。
“你不想我打个电话认真的问问他吗?”
“算了吧,如果他连重新走回我面前的勇气都没有,那根本就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嘛,而且他已经拒绝我一次了,我也不想再把事情弄的更复杂。我想要的爱情,就是两情相悦,不计后果,快乐的在一起就好,如果不情不愿左顾右盼,那不如就不开始,现在没有开始,我很开心。”她很笃定地说着。
看来这么长时间以来,她虽然没有表现出太过痛苦的样子,却也想了很多,还是不要再提的好。我连忙把话题转移开了。
再见到宋公子,已经是半年之后的冬天了,那天下着大雪,我和同事一起去滑雪场玩儿,我滑的很烂,像是到了摔跤场,一跤一跤摔得好不热闹。
“王XX?”
我正从第N次的摔跤动作里爬起来时,听到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转头认了老半天,才认出他来。他瘦得皮包骨头,脸庞整个的凹陷下去,眼睛在那瘦骨嶙峋的脸上显得特别大。幸好有那幅金丝边眼镜,不然一定会让人误以为ET再临。
“宋公子?你这是什么情况,半年不见瘦成了这个鬼样子?”我原本对他说话就很没谱,乱开玩笑,虽然半年不见,但却并没有什么陌生感。
“有空聊聊吗?”他笑着看向我,手里的滑雪杆撑在地上有点颤巍巍的感觉。
“嗯,等我把这万恶的摔跤之源卸了。”
我们在滑雪场旁边的咖啡厅里坐下,我皱着眉头看着他。这半年来言青虽然也改变了很多,感觉好像长大了好多似的,可却也没有像面前这位这样形如枯槁。
我握着手里的热可可暖着手:“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吗?”
“我做了一个大手术,在心脏里搭了个桥。”
他像是在说一件很小的与己无关的事情一般轻松,可我已经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这就是你半年前拒绝言青的原因吗?”
他微微点了点头。
“其实我很早以前就见过她了,那时候她们学校和我们学校联谊,她是主持人,声音清脆人又漂亮。想不注意她都难。所以之前看到你们帖出去的广告,我就知道是她了。我那时是一时好奇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能认识这么快乐又美好的人,就算到此为止也值得了。”
“到此为止?”
“因为我有先天性心脏病,确实不敢拖累别人的。”他叹了口气停了停。
“言青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不会在意的。”我很小声地说。
“正因为我知道她不会在意,我才更不能拖累她,她太好了,我又怎么能这么亏心。”他看向窗外,雪地刺眼的光线让他显得越发苍白。
“她过的好吗?”他转头看向我问道。
“应该算好吧,虽然没有之前那么开朗了,但也算正常,之前说喝酒胃出血什么的,是我自作主张骗你的。”我扯着手套上的毛球说。
“我知道的,毕竟医院就像我的第二个家一样,要查住院记录什么的,还不算什么难事。而且后来我还去酒吧看过她。”
“你去过?”我有些惊讶的看向他。
“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外远远的看了看。”
我点了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办?会去找她吗?”
“不了吧,今天见你,实在是只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并不想让她知道实情。”
“这样对她公平吗?对于一个喜欢你的人,知道真相还是有必要的吧,至于最终是她受伤还是你受伤,这就要看她的选择了,除非是你觉得你的心脏太弱,承受不了她的拒绝。而且你现在不是痊愈了吗?你们还有机会的啊。”我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也在思量对于言青告诉她是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有一点我很清楚,如果这事就这么瞒了她,她若知道了,一定会恨死我的。
“心脏搭桥手术是比较不靠谱的,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就算不死也是一辈子的病人,她应该嫁比我更好的人。”他低着头转着手里的马克杯。
我一时无言,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让人窒息。
“你告诉我,我就一定会告诉她的,这事儿我不应该替她做主。但我猜,她会找你。也许你们真的应该再见一面,就算做回朋友,也好过现在这样。”
“我不敢,在她表白之前,或许我还可以假装她不喜欢我般的和她做朋友,但一切点破了,就必须要做一个选择,不是和就必须分,没有中间的缓冲地带给我们,我若再出现的话,就真的太过分了。对她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唉!你看人家谈个恋爱和和分分的多轻松自在,你们非得搞的和韩剧一样,明明是个心脏病人,还一定要左思右想,让自己这么百转千回,你们不累,我都替你们累。”说着眼眶不由一湿,言青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哭的吧,她宁愿他真的不喜欢她,也不愿意宋公子有事,就像上次我在医院时打给她的电话那样,她第一句问的是他的身体。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不哭。
“你心脏病还能去沙漠徒步,你还跑来滑雪?”我突然转移了话题问道。
“我只是不想那样安全的活着,我家庭条件不错,从小到大一直都被保护的很好,认识了你们后,我突然意识到,对于我来说,活的太平庸比活不长更可悲。如果能像你和言青那样肆意洒脱的活着,就算很早就挂了,我也不会有太多遗憾了。所以我就去参加徒步了,如果死在沙漠里的话,那也证明我曾那么勇敢的活过。”
“那这也太冒险了,人生有好多种肆意的方法,你非得选择这么直接的么?”
“主要是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做人生的逆行者了,其实我倒是很想离开这个城市去更大的天地闯一闯。可我的硬件条件确实做不了这个主。只能突破一下自己,徒徒步,滑滑雪。”他无奈地笑了笑。
“想当初我和言青拿出自己全部的资产,又东借西挪的开了青吧,言青则是放弃了家里给自己介绍的工作,全身心管店。言青在开店的前一天说的话和你所说的如出一辙,她说:‘我家父母就我这一个女儿,虽然我很想去大城市里闯一闯,可又怎么能扔下他们呢,我只能用自己有限的力量活出最喜欢的那个自己了。’我们开店时的口号是‘玩乐第一,赚钱第二’。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笑了笑,嘴角有些僵硬。
“虽然我不知道她最后会做什么样的决定,但如果我是她,就算喜欢的人最终会死去,我也希望他死去之前的日子能有我的陪伴,这样,两个人的人生就都没有遗憾了。”
“那是害了她。”
“你该把选择权交到她的手里。”
“这样对她不公平。”
“那瞒着她,让她觉得你根本就没有喜欢过她就公平了吗?”我皱着眉头说。
“你想啊,如果我只有匆匆几年就挂了,也还好,她还年轻还有很多可能,可如果我还能活个十几年,二十年呢?她要怎么办?”
“如果你好好对她,这些时间又算的了什么呢?谁能保证一段爱情能坚持十年二十年,就算她嫁个平常人,那人可能长命能活过十年二十年,但能保证对她不离不弃吗?就像你去徒步和滑雪一样,爱情本身也是一场冒险啊,未来是什么样子谁都无法确定,就算你是健康的人,你们在一起了,你们就能保证可以相伴一生吗?你们不能,也没有人能。何必要这么为难自己,何必要给自己的人生留下这样的遗憾呢?”
“这件事还是先放一边吧,你先别告诉她,我再考虑一下,到时候我会自己去找她。”他犹豫了很久之后说。
那天之后,我都不敢去见言青,因为我们俩人之间从来都没有秘密,谁有点屁大的小事儿,也要知会对方一声,这次对于瞒下她这么一大桩秘密,我是一点信心都没有的,所以干脆就不见,我连着一周都没有去店里。言青打电话来,我都说我在忙,挂了电话就愧疚不已,搞得自己像个负心汉似的,特别不爽。
一周之后我实在有些忍不了了,便打电话给宋公子。
没想到电话一接通他便说:“我在她店门口,准备进门。”
我连忙收了线,做不知情状。可又觉得很不放心,纠结了一番,还是往她店里去了。
宋公子应该已经回去了,店里没有几桌人,言青在吧台里煮咖啡,表情平静。
我看不出所以然,怔怔的盯着她。
“你舍得来见我了?”她挑挑眉,看向我。
“忙完了就来瞧瞧你呗,免得某些人太思念我。”我看向别处接着话。
“别装了,装得又不像,他来了都交待了。”她轻描淡写地说。
“真哒!怎么样怎么样?最后什么情况?”我扑过去握住她的手。
“没什么情况,我知道他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她低头笑着说。
“那现在怎么样嘛。你们决定在一起了么?”我急切地问着。
“嗯,走一步看一步嘛,就像你说的,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她放了杯牛奶在我面前说。
“唉?怎么是牛奶?咖啡咖啡呢?”我笑着嚷嚷道,心里为她乐开了花,她总算是盼来了一个结尾。
“王大小姐,你看看你的黑眼圈,还咖啡呢,再这么下去我明天得去动物园找你了。”她把糖罐往我面前一摆:“不喜欢牛奶的味道可以加糖。”
“我们喝酒吧,你有着落了,我这心里半悲半喜的,可没了着落。”我笑着调侃她。
“你着落多着呢,是你自己不想有罢了。”
我笑着看她。这一周我都没怎么睡好,对他们俩的未来各种担心,可是没想到真正到了这一步,我却真心的在为他们高兴,看到言青那消解了忧愁之后的眉头,和那隐含着笑意的嘴角,我甚至觉得就算没有明天,那么今天的他们也值了。
“这样就很好!”我笑着看她。
“嗯!”她笑着说。
他们的恋爱平淡的要命,言青说不准宋公子再参加任何的刺激的运动,宋公子则回道:“他已经把余下的生命都放在他此生最大的冒险里了,怎么还会去冒险呢?”
两人表面平淡,可我知道,他们之间的空气都能掐出蜜来。
宋公子在酒吧的对面租了房子,言青一脸夫唱妇随的认命样,跟着搬了进去。
后来,因为一次在我们城市的展会,我被一家深圳的公司相中。犹豫再三之后,我只身南下,在我的送行趴上,宋公子史无前例的喝了酒:“我们三个人都想去大城市闯一闯,最终只有你一个人实践了,你就当是带着我和言青的梦一起去那边吧。如果哪一天看够了、累了,我和言青的家就是你的家。”说着一饮而尽。
到了深圳,我和言青依然常常电话,听起来,他们过的很好。
他们结婚时我专门回了家,做了言青的伴娘,看着言青脸颊的泪,我相信那代表着幸福。
而今,他们结婚六年多了。
言青说:“他走了。”
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不管之前我们说的多么理直气壮,也不管我们有多少大道理能撑起这条爱情的船舶,让它驶向远方,可当它沉没的时候,我们谁也无话可说,当初也许还有更好的选择,但谁又能肯定未来会比现在这个更好呢?
宋公子带着言青的爱情去世了,之前我对他说:用生命去冒一次险的壮志豪情,一时间化成一片烟雨迷蒙了双眼。
这不是我的爱情,却代表着我对爱情全部的理解。我不知道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言青是否真的如她所说的“很好”,但我知道那突然空虚的身旁一定让她心痛无比。
“和他一起你后悔吗?”我忍不住问。
“现在这么难过,我真的想说后悔呢,可是如果没有和他在一起的话,我可能会更后悔。”言青有些哽咽的说。
“来深圳吧,散散心。”
“好!”
那个为爱冒险的人远走了,可剩下的人还要继续前行,我还清晰的记得那夜,我走进青吧看到的,那个故作平静煮着咖啡的女孩,她自信的说:“没什么情况,我知道他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
她还说:“就像你说的,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她的走一步看一步,一不小心就陪着他走完了生命的全程。而宋公子的一生,也因为他自己的执著和勇敢精彩且华丽,也许他们俩曾在医院里痛哭过,但我相信,握着彼此的手的他们应该也是幸福的,人生的苦如果有一个人陪着承受,应该会溢出一丝丝的甜蜜来吧。
只是现在只剩下言青了。人生的路没有对错,如果让言青再选择一次的话,我相信她还会选择这一条路,可是我呢?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的话,我还会鼓励宋公子去找她重修旧好吗?
我看了看那灯火阑珊的背后暗沉的天空,不由得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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