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禁电令下了有一年了，但是南山仍然遍布着电动车非法营运者们的身影，他们不管刮风下雨、不分白天黑夜的穿梭在这个他们有限的属地里，这块属地并没有给他们安全感，因为他们除了要小心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之外，现在又多了一个需要来回防范的人种——交警，而且听说最近又多了一种类型的人在查办他们，那就是便衣，他们的穿行开始变的左顾右盼，对上前询问的客人也开始多了些许防备。

        电动车着实给深圳带来了太多的不安定因素，他们无视红绿灯；他们无序的穿行在本就拥堵的机动车道；他们不管限不限停随时随地的停下来载客；他们停在城中村、小区、地铁口、夜场门口等地方，他们徘徊在公交车站边、夜晚的小巷、深夜的购物广场的路口、和大清早的网吧门口……

        对开车的人来讲，他们就像瘟疫，可怕又难防，冷不丁就窜了出来，刮伤了车还没有办法找他赔；对出租车司机来说，他们更是空手套白狼的流氓，有他们在，他们在南山的揽客量下划的不是一点半点；对行人来说，他们是危险和噪音，因为他们总是打着巨响的喇叭从面前呼啸而过；对交警来说，他们是打不死的小强，抓了一批又一批，天天设点，天天轮班随机，却又屡禁不止、无可奈何，被抓的那些人过几天又新买了一辆车活跃在街头和巷尾……

        他们是瘟疫、流氓、危险、噪音、蟑螂，但他们也是普普通通的人，他们生活在社会的中底层，他们不觉得逃避交警有什么问题，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不偷不抢，他们吃着自己的苦，想要赚属于自己的钱，在这个城市谋求生存。

        来深圳已经7年了，在南山也已经生活了4年多了，一直住在城中村，舍不得也懒的搬家。村前门后门到处都是电动车。走在哪里都是一片“坐车吗？”“去哪里？”之类的招呼声。之前我从来都不愿意坐电动车，因为觉得不安全，万一有个事故也没得保证。

        10年的一天，我在南山的购物中心等EX，结果一直到那里完全打烊的深夜他都没有来，电话也打不通。我有点落魄的走在街上，因为已经很晚了，路上一辆车都没有，平时也不怎么热闹的街，到了那个点连路灯都显的有些微弱。我的高跟鞋踩在路上，咯噔声传的好远，回声传到我的耳朵里显的异常的空旷。就在这个时候我身后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鸣笛声。

       “姑娘坐车走吧，这么晚，一个丫头家家的危险啊。”一个带着浓重的河南乡音的声音说。

       我摸了把满是眼泪的脸转过头去，看到一个穿着军大衣的老人骑着一辆有些旧的电动车停在我身后，我点了点头，说了家的地址，老伯再没和我说话，把我送到家门口，我给了10块钱，转身就走，他叫住了我，找了我一把硬币说：“硬币也是钱，别不在乎。”

       这就是我第一次坐电动车的经历，自那以后，我开始会偶尔在上班快迟到了、或者回家太晚、出很近的门又不想走路的时候选择乘坐电动车，他们在我眼里已经不再仅仅代表着“危险”和“噪音”了，我开始觉得，其实他们和我一样，是在深圳挣扎着生活下去的普通人。

       我最熟悉的一个“非法营运者”，也是一个河南的大叔，认识他是因为有一次我大采购回家，走到村口时因为躲一辆电动车掉了一包东西，急急忙忙的我却完全没有发现，那个大叔不顾当时电动车不能进村拉客的禁令，拿着我的包冲进大门来追我，把东西交到我的手上，我连声道谢，并默默记住了大叔的长相，每次早晨从村里出来的时候，只要见到他我就坐电动车上班，算是帮衬一下他的生意。

       时间长了也偶尔闲聊，慢慢也对他有了了解，他有一个上中学的儿子，在老家，他老婆和他都在深圳，老婆在给别人做钟点工，有的时候，我们会在一两块钱里争持，因为别的电动车都涨价了，我上班那么远的路，他还是坚持收我5块，绝不多收，让我很过意不去，于是有的时候看到他，我会买早餐给他，他也不嫌弃，笑呵呵的收下。

       他经常和我聊他拉的客人，他说他拉过一个女孩，一个月工资才2500块钱，可是却天天都坐他的车，而且路还很远，他就多嘴说了她几句，诸如赚钱不容易，你这一早晨坐个车就要10块钱了，还是要省着点之类的，结果第二天那女孩就开始躲着他了。他有些后悔的说他以后再也不多嘴了，他还说自己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是一片好心啊！

       我笑了笑说：叔啊，这个社会，人都讲究一个隐私，估计你打听人家姑娘的收入的时候人家就已经不高兴了，说不定人家有个有钱的男朋友呢，你说是吧？
他嘿嘿一笑说，那我问你你也没和我生气啊。
       我说：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是好人么。
        那一天，他怎样都不愿意收我钱。不过后来坐车的时候我给他补上了，塞了十块钱在他的车框里就跑了。

        他还说起过他的儿子，说他前一个学期考了全年级的第一名，坐在后座的我听的出来，说起儿子，他无比的自豪。

         后来禁电令文件发布的时候，我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放心吧，一时半会没事的，禁不了的，这文件一下电动车就变的很便宜了，现在一辆500块都不到，到时间可能还有更便宜的，拉几天客就赚回来了，而且他们查车的也是上班的，踩着点，拉客的时候机灵点就不会有事儿的，就算抓到了，大不了车给他们，人跑掉，他们还能开枪不成啊！

        我微微扬了扬嘴角，觉得嘴角有点沉重。

        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出现，我心想，也许是因为禁电令，他觉得没什么生意就回家了吧。可没想到前几天我又遇到他了，他还是老样子，只是比之前瘦了好多，也黑了好多。他当工服穿的迷彩服都觉得有些撑不起来。

       我问他是不是去其它地方拉客了，他说不是，他和老伴回老家了，老伴病了，深圳医病太贵了，还得回家，家里也有人照顾她，他还能去外面再打个工。

       我问他在家都做什么工，他说家里那边也在大兴土木，他去工地给人家和水泥，活不重，就是挑泥的时候有的时候会洒出来，监工会骂。其它都没啥。

        那天早晨风有点大，我下车时塞了50块钱给他。
      “丫头，你看错了吧！”他笑着说。
      我边走边回头喊说：我来不及了，和下次下下次的一起算吧，或者你下次再找给我。

       除了这位大叔，我还遇到过好些个拉客的电动车夫，也被宰过，有的时候上车忘记讲价了，有的人就会多要你一些钱。

       有一次我坐的车还被交警当场拦住过，我下了车尴尬的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司机转头看我还没走，就和我说：走吧走吧，我不收你钱。我有点忐忑的走了，回头看到他在向那个交警求着情，那天是阴天，没有风，空气里有点涩涩的味道。

       前几天看到新闻说深圳的一个电动车非法营运者，因为被交警抓了车，爬到红绿灯上念经念了一个半小时，后来被交警劝了下来，新闻还说，这名男子家里有残疾老母，经济困难，已经被执法部门多次放行了。同事们看到这条新疆还调侃着，有人因为他念经还笑了半天，我盯着屏幕上的画面，那些我有印象的对过话的电动车夫们的面孔和说过的话仿佛突然清晰了起来……

    “在我们眼里300万和100万是一样一样的，因为我们把他们刮花了都是倾了家都赔不起的……”

     “其实还是能赚些钱的，像我在小区给人家做保安，上早班的话12点下班，第二天晚班的话，可以一直拉客拉到晚上12点，有的时候光景好 ，一天可以赚两三百块呢，现在这个社会还是挺好的，只要你肯努力，我们普通老百姓还是能赚到钱的……”

      “你不知道那天我拉了两个人，一对情侣，在我车上吵起来了，然后那个女的中途要跳车，可是把我吓坏了，赶紧停了车……”

       “有些开电动车的，开车确实太不注意了，就算不等红灯，他也要看着车么，都是他们，把交通破坏了，让我们大家都不好赚了……”

       “……干别的？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哦！我腿脚不好，体力活重活我都干不了，残疾人的补助就那么一点，我还有孩子要养活，我这么大年纪了进工厂人家也不要我，老婆给别人打扫卫生也赚不了多少钱，除了电动车我还真想不出我能干点啥别的……”

       “我觉得人活着就要知足，我们靠自己的辛苦赚钱，我不拖累社会，我养的起家，这就够了，还图啥呢……”

      “世界末日？哈哈，姑娘你太会开玩笑了，末日倒好了，说不定我们能过的更好点儿……”

      “去哪去哪?5块5块……天儿太冷了，我在这等了好久了，冻死了，送完你，我回家了……”

       “走吗？”……

       “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