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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桐枣儿妗子古琴孙喜玲 |
分类: 散文 |
卓然
近日读孙喜玲在报刊上的文章和诗,让我想起了白居易的《废琴》:“丝桐合为琴, 中有太古声。”不为其诗题,虽然那个“废”字并不意味着“废弃”,而只是“旷日搁置”的意思。凭我的理解,凭我的感觉,孙喜玲应该是一张古琴,一张“中有太古声”的丝桐古琴——为她的言,为她的行,为她的人生与故事,为她的器行与品质,为她的才分与神识,为她所做的文章和诗。
每次读到孙喜玲的文章和诗,都会有很重的感慨,都想说话。所以引而未发,总是不想轻易碰那张让人慕尚的“古琴”。
喜玲是襄垣人,但她却是在柳林的农村长大的。六岁时,因家境贫寒,母亲对她说,她的妗子一生没有儿女,让她跟了妗子去,于是,她就走进了吕梁山。说到襄垣,自然是应该如浴春晖般的陶醉的。但每说到吕梁说到柳林,便是那样地满怀深情。比如文章中就有:“这是黄土的世界。丘陵绵延,沟壑纵横,仅有二十来户人家的刘家坳就夹塞在地势交错起伏却错落有致的半山坡上。”“黄河从高原峡谷中汤汤流过,弯弯曲曲,落日下宛如一条黄褐色的缎带熠熠闪光。于山山峁峁间随眼望去,换一个角度便是一种神韵。或气势雄浑,或烟云浩茫;或迂缓宽慢;或飞滔急流;或缠绵婉转,或狂如奔马……”一腔的深情,都赋予了那一堆黄土与一条黄河。她说柳林的枣树,说柳林的枣花,说柳林的大红枣儿,说儿时拿杆子打枣儿的故事:“枣儿红了圈圈。枣儿红了腰腰。雨水一淋,脆生生的,一咬满口酸甜的汁子。枣儿红透了,大雁南飞了……男人们挥起了细长的打枣杆,啪啪的打枣声从隔山驾岭的枣林里传出,随着枣杆子的起落,熟透的枣儿雨点似的哗哗啦啦落得满地。后面是挽着筐子拾枣的妇女们,再后面是溜枣的顽童,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仿佛那枣儿树上树下都是可以结才情的,不知道说过多少遍,都写到书里头了,但只要说起来,就总是感慨万千。
小学没有读完,喜玲就参加了工作,戏曲,舞蹈,声乐、器乐,编剧。一路学一路走一路做,学得快也做得出色。也算早慧吧,然而不知道是学然后知不足用然后知困呢,还是天分中自有追求的渴欲,她把自己牢牢地锁在孤独和寂寞的城堡中,读红楼,读李白,读杜甫,读李商隐,读苏轼,读岑参,读辛弃疾,读莎士比亚,读关汉卿,读斯陀夫人,读莫泊桑,读托尔斯泰,读艾青。从《汉宫秋月》读到《江帆楼阁图》,从拉斐尔和米开朗基罗读到王羲之和黄庭坚,她读《青铜奔马》也读《断臂的维纳斯》。她读《故宫》,读《郎香教堂》,读拜占庭,也读哥特式。她读《论语》,也读《金刚经》和《耶稣》。从《诗经》到明清小品,从古埃及到意大利文艺复兴,文学、戏曲、舞蹈、音乐、名画、书法、雕塑、建筑艺术,没有她不读的。实在是像个慌不择路的逃者,像个饥不择食的乞儿,像醒来后的蚁蚕,像刚刚从犁沟里走出来的一头小牛在青草漫长的山坡上,逮着什么啃什么。她是那样地贪婪。没有选择,也不系统,不是读硕士与博士及专家所走的路子。也如我的一位同学所说,那是一条野路。野路,是学府高高的院墙之外才有的。纵横交错,而且衰草荒漫,在悠悠岁月中,也许偶尔才会有那么一个两个彳亍而来的痴人徘徊于此。岁月交替,风雨浸荡,荒草被覆之下,已经没有了路的影子。但我却非常欣赏。只有人杰,才能够经野路登堂入室。蚕在食叶子的时候,它是并未想到老熟到透明的,也不承想过它一定要在老熟之后在蒿之簇上一点点吐尽腹内的丝,结个洁白的茧。那个洁白的茧只是事物发展的结果。蚕在绿色的叶子上流连,是因为它饿,因为它的饥渴。我们的自学者也如蚕,不顾一切扑在文学的绿叶上。如果一定要说她为了什么,恐怕她并非为她眼皮底下那个自欺欺人的世界。对于那个世界,她无奈,她悚然。她只是像躲在静静的松林深处舐伤的一只小鹿。不期帝乡,也没有奢望。只是像月明星稀中的鸦鹊,绕树而飞,苦苦觅索的无非是生命的依托与灵魂的栖枝。矻矻孜孜,寻寻觅觅,她居然读到西北大学作家班,读出了一个学士学位,读出了一个《山西物价报》的副社长兼副总编辑,读出了山西省戏剧协会会员与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读出了一个国家二级作家。
叶子吃够了,蚕儿便不期然而至。先由海南社出版散文集《心湖云影》,那是1991年。后来于1993年又以笔名野薇由百花出版了诗集《不死的梦》,接着1997年和1999年两年间又由百花社接连出版了第二本散文集《此情可待成追忆》和长篇小说《尘缘梦断》。总起来说,是平均两年一本书。难道不是一位很勤奋而且非常有希望的作家吗?
黄叶大片翔落的时候
不再去守望窗口
只常常就着你风干的小诗
独自醉酒
过重过浓的咸涩
或许是因了被泪水腌制的太久
不必告诉你我一生的等候
虽然所有的希望歉收
依旧要给生命染一个金秋
——《秋绪》
气吞山河万里,
少年豪迈胆气。
剑指沧海,
纵马天下,
挥手风云住,
谈笑平夙敌……
———《咏明皇》
我总是期待着喜玲年年都有新作品问世的。那个时候,她的存在已经让这个酸涩的小市多了一片甜淡的绿叶多了一份希望。那时候我们大家都期待着,希望着,如果能多出一些很响的作品,我们这个小小的城市就会多一片祥光,多一缕金色。然而,喜玲却毅然离开小城走了。我想,她在的地方一定是一个更适合她生存和发展的地方,是一个可以更好地泽润蕙质与兰章的地方。
不过,就像生龙离开我们的区一样,就像没有将水平调回到我们的区来一样。是让人遗憾的,是让人怅惘的。特别是读了她的《浣溪沙.答友人》之后:
天涯倦客厌飘零,
欲寻归路入九峰,
清风林下缘溪行。
松间踏遍无泥沙,
坐看云雾锁兰亭,
山庄无灯待月明。
2006年12月发表于《太行日报》
同年发于《山西作家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