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贵跟往日一样蹲在屋檐下，直着眼望着湖边的八个鲜红的灯笼，高高低低地用竹杆插在湖边，湖心疏疏几根狗尾草，随着水涡，轻轻摇着浅栗色的穗子。天边微黄的月亮也渐渐沾上了些红色。一阵风从鼻尖擦过，兴贵不由一阵发泠，他站起身来，腿是木的，歪着身子用手撑着墙，狠命跺着脚，象是腿上爬满了无数只蚂蟥，被死叮住了。兴贵心口一阵发紧——听见背后粗重地呼吸声，当他回头去看时，兴贵媳妇黑着脸立在他身后：“光看个屁用，这灯笼下辈子也挂不到你身上”。她用脚踢开二只怯怯准备上笼的小鸡仔。

“啧，啧，今天有五辆哩！”，兴贵媳妇掀起围裙擦了擦脸，踮起脚向湖边望。

兴贵不做声，他知道女人每天这时候都会出来数车，如同每天点自家的小鸡仔。

见他不作声，女人一把扯下腰间的围裙：“你学学人家，能把人给拴到这乡下来。你到好，当了十多年的村长，一个铜仔都没捞到。人家灯笼一挂，这湖就成自家的了”。兴贵背过脸抬起头望着墙头上淡淡的斜阳影子，他知道女人又在怪他了，悻悻地从裤兜里掏出烟来点上。

“那福生还是你给推上去的，你咱就跟人家差这多，”“哧啦”女人随手甩出一把鼻涕来。兴贵看着眼前的女人，蓬着的头发下露出一张脸如身上皱了的灰褂子。兴贵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是自已不认识的。

“你呀，脑子少筋，人家福生就是转得活，才上几天，这湖就成自家的了，搞什么地方特色办农家餐馆，说的比唱的好听，尽是做不舍本的买卖，这湖里的鱼、藕都成了自家的了，这湖还象个湖吗？吃、拉、撒全在湖里。搭了几间破草屋，挂了几个红灯笼，值几个钱？”她完全失去了自制力，伸长了脖子，口水沫子飞到了兴贵脸上。

“得了，得了，你不出声，没人当你是哑巴。”

“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亏他想得出来，叫的出口，他那农家菜都是什么，连猪都不吃的红苕叶子、山上的花椒叶子都给摘光了，湖里的鱼还有几条，只知道往自已袋里收钱，真是黑心啦”……

黄黄的月亮斜挂在屋顶的烟囱口上，烟囱里正蓬蓬地冒着炊烟，女人的骂声随着烟薰得四下散开了，鸡已经关在笼里了，低低地，吱吱咯咯叫着。

兴贵悻悻地挪进了屋子，媳妇也无趣地闩了门，收拾一通，眯着眼躺下了。迷迷糊糊中，湖边的红灯笼象堤上的鬼火高高低低地跳到了兴贵屋檐下。停在湖边的小轿车也一颠一颠地开到了兴贵家门口，一群男男女女从车上走了下来，车头前的白光剌的兴贵睁不眼，也看不清这些人的脸，只是黑黑地顺着灯笼往兴贵家走来，一个个张着嘴问有什么好吃的，兴贵站着只知道看灯笼，原来是用纸糊的。正瞧着，一个黑影说：“这儿没什么招待各位的，他可是正宗农家风味。”说话的好象就是福生。话音刚落，黑影个个张了嘴，伸出手抓兴贵。兴贵拼命地往外跑，可怎么也跑不动，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他只好把手中的灯笼砸过去。“啪”，兴贵一掌甩在媳妇脸上，兴贵惊了一身冷汗，搬开压在身上的腿，女人嘟咕了一声，撅着屁股又沉沉地睡去了。兴贵翻腾了半天，可怎么也合不上眼，心中不免越发燥了，下床趿了拖鞋，披了褂子推开了门。

半夜的月亮发着冷冷的黄光，如同湖边堆满的烟屁股。湖边灯笼依旧点得红红的，扭着腰肢摇荡着。一阵风吹过，兴贵吸了下鼻子，一股酒味扑面而来，几声紧紧的狗叫伴着划拳、撞杯子的声音趁着风势绕了过来。兴贵用力地把褂子在腰间系了系，向湖边的红灯笼走了过去。

夜更深了，月亮渐渐褪了些黄色，湖边一阵噪动，打着酒嗝的、剔着牙的、勾搭着肩绞着步子出来了，却看不清脚底的路，湖边红红的灯笼没了。“是哪个狗日的？敢灭老子的灯，给老子小心点……”只听见福生又气又恼地在低头哈腰地陪不是。出来的人一边骂着娘一边排开了对着湖心撒尿。渐渐地，骂声、喇叭声都远去了。

夜静了不来，隐隐中传来一阵阵歌声，有划船的，好象还有打水泡的小子，兴贵划着船顺着歌声找过去，是一群在湖边洗衣的女子，长得最好看的竟然是自己媳妇，如同湖心盛开的莲花，兴贵一把搂住媳妇……柔柔的光透着窗棂子照在媳妇的脸上，如同天上的满月。笑意在兴贵脸上顺着湖心的旋涡荡了开来。月亮把湖心照得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