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天健先生诗词阅读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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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天健诗在远方家园奓山 |
分类: 奓湖杂谭 |
不在远方,诗就在家园
——鄢天健先生诗词阅读札记
姚泉名
写诗需要才情兼备。才华多但情商低,写的诗或许会像学术论文,虽引经据典却趣味不足;情商高但才华少,写的诗或可能沦为“老干体”,气势磅礴却空洞无物。才华可以后天补,情商却泰半天生。人大多会具有某方面的天生禀赋,我以为,鄢天健先生就具有诗人的禀赋。像具有他这样秉性的人,不接触则罢,一旦接触到诗,灵气就会像巴厘岛的活火山那样喷发出来。
鄢天健先生是奓山诗联学会的会长,业余做做苗圃生意。读天健先生的诗词,最令我感动是他深沉的乡土情愫。与传统诗歌中的漂流异乡,羁旅孤愁,夜阑人静,触景伤情不一样,天健先生根扎乡土,其诗词也多为对家乡山水风物的描摹与赞美,但他不是胸臆直抒,而是将自己对家园的由衷热爱糅合到每一个汉字之中,充分发掘传统诗词的语言技巧,在作品中营造一个富于暗示力的心理环境,使读者能体味到作品所传达的内在心理感受。由于我与天健先生是同乡,对他的这类作品所饱含的乡土情尤能共鸣。如古风《上石桥》:
依山一小港,逶迤入长江。当此青天阔,更惜夏日长。顽童击浪戏,水车俚歌昂。好幅荫凉画:星光伴篾床。
上石桥是奓山街的一座颇有历史的石板桥,架在一条清澈的小溪上,三十年前是奓山东北一带村民上街赶集的必经之路。当初,桥的周围多为水田,后来随着集镇扩大,这条路两边逐渐形成街道,名曰上石桥路。寸土寸金,最后石桥也被高楼“封存”,许多奓山伢的记忆也被封存了。天健先生这首诗却如同魔法一样,将那些尘封的记忆重新激活。首联写上石桥之下溪流的走向,它弯弯曲曲流向南边的小奓湖,最后汇入浩浩大江。记得以前的上石桥更像一座水闸,将溪水锁住,在上游形成一泓水港,供农田灌溉之用。上石桥下砌有花岗岩闸门,它的高度决定了这水港的水位。水满了,就会从闸石上溢出,流走。所以上石桥之下人工造就了一道瀑布,每到春夏水涨,瀑布就会活过来。诗的次联卖了个关子,写自己很惜爱上石桥的悠长夏日。为什么呢?接下来写,白天,顽童们会在小港里戏水,大人们则需要架起水车,为稻田送水。这两句写动态之景。写了白天还不够,晚上也有诗情画意,因上石桥相对较高,风大,成了附近村民晚上乘凉的好去处——“星光伴篾床”,多么惬意的一幕!篾床者,竹床也。这是静态之景。这首诗语言亲切自然,动静相宜,意味隽永。
一组《奓山竹枝词》也让人回味无穷。如《村妇》:
蓝布花巾头上妆,茅柴稻草晒枯黄。
哄来娇女当帮手,把子拧完米饭香。
这首竹枝词写农村绞把子。所谓绞把子,就是把稻草掺入一些干柴,绞成8字形麻花状的把子,作为土灶的燃料。绞把子时需要两个人配合:一个人“绞把子”,一个人“喂把子”。绞把子要用上一种名为“搞子”的专用工具,它是用桑树枝和竹筒制成:砍一根一头留有节疤的桑枝,套入大小合适的一截二十余厘米长的竹筒,节疤要比竹筒直径大,竹筒才不滑脱。再将桑枝弯成半圆形的弓,以细绳系为弓弦。使用时,手握竹筒,弓头挽在稻草上,再摇动搞子,使桑弓以弦为轴心旋转,稻草便会绞成一根粗粗的草绳。手摇搞子的人需要边摇边往后退,待到粗草绳长度合适了,就往前走,把粗草绳的一头送到喂把子的人手中。喂把子的人则利用粗草绳的旋转之力将它挽成“草麻花”,扎好把头,以免散开。一个把子就制成了。绞制过程中,绞把子的人只需要进进退退就行了,没什么特殊的技术要求,所以一般会让家里的孩子来干;喂把子的人则既需要以稻草裹住各种茅草,甚至是荆棘,让搞子绞成粗草绳,又要将粗草绳挽成大小合适、实用美观的把子,技术含量就非常高了,所以一般由心灵手巧的妈妈来胜任。
《村妇》就写了一位年轻俊俏的村妇绞把子的事,首句对村妇进行了外貌描写,其实仅仅写了她头上戴着一方蓝布花巾。绞把子时会有一点稻草碎屑飞起来,一般村妇也不会计较,这位却不一样,还要用花巾裹住头发,可见是位很爱俏的妈妈,虽不写她的眉目如何,读者却先已有了自己的想象。次句写制作把子的原材料——晒干的稻草和茅柴。第三句转写村妇的行为。一个“哄”字很传神,绞把子是颇为枯燥的机械劳动,想让那些娇丫头、熊小子老老实实地配合劳动,不哄不吓是做不到的。最后一句也很有意思:感情这位村妇不仅要喂把子,还要烧火做饭,当然是用先绞好的把子,以小火闷锅巴饭。一堆把子拧完,锅巴饭也香了。一位村妇、一堆把子、一阵饭香,童年的记忆就此复活,读来不觉就醉了。天健先生的诗正是这样善于以典型的场景构建读者阅读的心理环境,引发读者对那年那月那事的回忆。
天健先生把自己对家园的热爱以诗词的形式保存下来,为了这种保存具有隽永的价值,他在诗歌表现技巧上用心甚勤,力求摆脱庸常的套话套语。例如这首《咏野菊花》:
平平淡淡紫兼黄,隐隐约约泛妙芳。
西麓东篱呈靓影,轻肌弱骨傲寒霜。
叶残风劲随尘老,寿客年深抱梗香。
终复化茗煎沸品,雅俗共赏入新腔。
这首诗表面上看是一首以野菊花为物象的咏物之诗,每一句都有野菊花的影子在;实际上是以野菊花比喻新生的《奓山诗词》杂志。《奓山诗词》是奓山诗联学会的一本内部诗词刊物,在经费困难,稿源不足,编辑力量薄弱的情况下于2013年(癸巳年)艰难问世。“平平淡淡紫兼黄”,写野菊之色,实写《奓山诗词》装帧朴素;“隐隐约约泛妙芳”,写野菊之香,实写《奓山诗词》的作品虽好影响不大;“西麓东篱呈靓影”,写野菊之环境,实写《奓山诗词》的为诗友构建了一个小小的展示平台;“轻肌弱骨傲寒霜”写野菊之品性,实写《奓山诗词》的出版并非一帆风顺;“叶残风劲随尘老,寿客年深抱梗香”写野菊之终老无悔,实赞《奓山诗词》的编辑人员奉献到老的精神;“终复化茗煎沸品,雅俗共赏入新腔”,写野菊之功用,实写《奓山诗词》受到读者的欢迎,感到无比欣慰。
作为咏物诗,这首诗比较有特色。一般的咏物诗,存在两个“主体”,即作为创作主体的作者自己和作为表现主体的对象物。如唐代诗人虞世南的《咏蝉》:“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创作主体是作者虞世南,表现主体是蝉,作者以秋蝉高洁傲世的品格来自况。但天健先生的《咏野菊花》却有三个主体:创作主体作者自己,表现主体野菊花,隐含的表现主体《奓山诗词》。具体来说,是以野菊花来比喻《奓山诗词》,侧重于它们在艰难的环境中坚韧生长的共性;同时也以野菊花比喻自己,侧重于不管面临多少困难,也会尽心尽力奉献到老的共性。喻体野菊花与作者、与《奓山诗词》虽侧重的共性不一样,但实际上已经“三位一体”了。把一首庆贺刊物出版的“应酬诗”整得这么有才,实在可以启发一下同类题材的作者们了。
对本乡本土由衷的热爱,使得天健先生愿意将自己的才情毫不吝啬地奉献给家乡。我相信,天健先生及其诗友们精心培育的一方诗词苗圃必将百花齐放,奓山这片文化热土也一定会在传统文化复兴的大背景下有所作为。诗不在远方,诗就在家园。
2018年10月14日于三些楼
(载2018年第3期《知音汇》、2018年第2期《临嶂诗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