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刻的记忆(61):“好日”趣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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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看热闹应该是小孩子的天性,比如我小时候最喜欢轧的闹猛(轧闹猛,南浔方言的意思就是看热闹并参与其中),就是有人家“好日”。好日,在南浔方言里读做“好热”,就是结婚、大喜之日的意思。当然,仅从字面看,它有多层意思。其一是吉日,特指男女婚嫁之日。《初刻拍案惊奇》中“只为好日来不及”,王古鲁注曰:“吴俗称结婚日子做好日”。升官赴任往往也是择“吉”而行,唐岑参《凤翔府行军送程使君赴成州》“程侯新出守,好日发行军”,就是这个意思。其二是好天,也就是南浔话里的“好天公”,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见唐王建《调笑令》“好日新妆坐愁”。其三是美好的日子,“恰是心里指望好日”(《二刻拍案惊奇》)。

小时候我心目中的“好日”,礼数多,讲究多,这些与我们小孩子无关,我们只知道“欣赏”与“好日”相关的人和事。比如新倌(官)人新娘子是何许人也,我所见到的新人自然都是年轻人,也就是平常所说的小伙子大姑娘(因为旧社会一夫多妻,老老头也会讨大姑娘的),一般新倌人穿的大多是西装或者中山装(长袍马褂那是清末民初的时尚),吹风头,油光晶亮的;新娘子是扎辫子或烫头发,穿红戴绿的。我们小时候已经不兴轿子了,有的是坐着船来的,有的是走着去的。母亲告诉我们,这船官名叫喜船,其实叫法也挺多的,如红船、堂船、花船、彩船、浪船,听母亲是叫宁船的,也不知这个“宁”字怎么写。喜船是男家(男方)来接新娘子的,靠岸时先放炮仗,等女方放炮仗回应后新倌人和小弟兄才能上岸。我看到过有人家为了礼金嫁妆什么的“较劲”,硬是不放炮仗回应,男家就没有办法上岸。当然因为“较劲”而僵持不下的还是极少数。进了门还要“坐茶”,也就是女方以茶点等招待,接待人泡出来的有蛋汤、风枵糖茶、熏豆茶等,有点像现在比较流行的“三道茶”。据说这时新娘子的父母是回避的,一切都由亲属张罗。坐茶后新倌人他们把新娘子接上喜船,新娘子此时坐在“庄家櫈”(所谓“庄家櫈”就是一只靠背椅,上面铺一条大红的新被子)上,下面放一只脚缸(就是脚炉),新娘子的双脚就搁在上面,脚缸是热的,生有炭火(不是数九寒冬,那脚缸自然稍有点热即可)。新娘子的父母给女儿穿上新的鞋袜,表示不带走娘家的一切,包括尘土。新娘子从里屋出来时都是梨花带雨(自然父母也会陪眼泪的,有舍不得的成分),因为旧时风俗叫“哭发哭发”。这个环节比较“古典”,我稍大些时就看不到了,变成新娘子出屋时由小姐妹搀扶着。这时候最惹眼、也是最成为旁观者话题的就是“女家”的嫁妆。很小的时候好像是看有多少“条箱”(一种长方形的木制盛器),后来慢慢变成迎亲队伍的“招摇过市”,有一段时间,还有把“大团结”把存单夹在镜框里的,显得比较俗气。等到喜船开拔,如果新倌人家住得近的(这个“市面”我们已经灵好),我们就追着喜船走。喜船一般都是缓缓而行,有的还配有喜乐队,唢呐等“咪里嘛拉”吹个不停,还要时不时燃放爆竹。到新倌人家船靠岸后,新娘子要新郎官的娘舅或姑父抱上岸。我们小孩子家少见多怪,往往会发起号子来。这种风俗后来慢慢发生了变化,喜船换成了汽车,新娘子从车上下来有娘舅(或姑父)抱的,也有搀着的。我的两位外甥结婚,新娘子小斯小丁就是我搀着进门的。后来这种习俗也逐渐淘汰出局了。婚嫁的排场自然不同,和男女双方的经济实力有着密切的关系。据说明礼部尚书董份的儿子董道醇娶了花林大户人家(也是大文豪)茅坤的千金,因为陪嫁丫头多,便起楼百间用来安置这些丫头,由此便有了如今江南水乡有名的民居群“百间楼”。我想当然有钱人大多喜挥霍、讲排场,南浔的四象八牛就该如此吧,由此联想到明初天下首富南浔沈庄漾人沈万山(后来到周庄去了)有三房妻妾,他的结婚排场肯定非比寻常。我查了《巨商沈万山》,没有。于是花1.8元去《百度》求索,结果直到翌日才收到答复,称“您咨询的‘沈万山的婚礼排场’未能提供满意解答”。看来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其实有些大户人家也是崇尚节俭的,至少沈万山在婚礼上并未奢侈铺张。至于婚礼的拜天地、入洞房,我根本就没有看到过(除了电影里),因为那时全国已经解放,旧习俗大多被废除,再说我们小孩子家是什么角儿,挨得上进入这种庄重场面?我们唯一能够轧闹猛的就是闹新房,也就是平常挂在嘴边的“吵新房”,远亲近邻都是很欢迎的,我们不但能找到乐趣,还能收获口福,如糖果糕点,何乐而不为呢?那时,看到喜船、看到新人,看到爆竹百响齐鸣的热烈场面,我们几个小孩子都会唱“蓬啪,讨个阿嬷焐脚”,其实并不知道“焐脚”是什么意思。后来我们逐渐长大成人了,陆续有同学朋友领先一步结婚拜堂,我们也知道了一些与此相关的词汇,比如伉俪,入赘(招女婿)。我们这一代人结婚生子,大多是在五六十年代,生活条件都比较差。我结婚的时候,木制家具、缝纫机、自行车等都是十分紧俏的商品,我常常为此食不甘味。记得我结婚时,穿的上装是一条已经穿了两年的“的卡”中山装,这也是靠一位上海朋友“援助”的“专用券”买的。那是个寒冬腊月的大冷天,里面是一条旧的棉袄(如果厚了这外套也“罩不住”),多亏那天风和日丽(上一天还下了大雪),我也年轻,就这么挺过去了。我的一位同龄好友,家庭经济条件很差,讨不起老婆,只能去乡下“入赘”。我是“小弟兄”,结婚那天,还飘着雪花,我们一行人一直送他上了去七都的轮船才回,那时我是背被头的,当我把用红袱包裹的被包递给他时,眼泪都快下来了。不过话还得说回来,各地的婚俗不尽相同,有时隔个几里地就不一样了,没有固定的模板。就像说方言一样,南浔的广惠桥,大凡北栅头人都叫张王庙桥,南栅头人则以叫狮子桥为众。从总体上说,婚礼是时代特色在民俗上的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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