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原》2021年第6期

一

赵娥的姐姐赵姬考上北京的大学后，她爹就让赵娥退学了。

姐姐已经考上了大学，弟弟明年要上初中;姐姐不能不上学，弟弟也不能;赵娥的成绩并不拔尖，考上大学的可能性几乎是零，回家帮着干活儿，还能省一些学杂费。何况，三个孩子有一个能考上大学，就是祖坟冒青烟了，难不成太阳只照你家的祖坟？赵娥被父亲硬生生从学校拉回来，摁在泥土里，再没了发芽的机会。

该收的收了，该种的种了，天气由秋转冬，整个村庄都沉静下来。偶尔传来一声狗叫或鸡鸣，这并不能打搅村庄的沉静，反倒陡增了几分悲凉。这种悲凉似乎长着脚，沿着村头的小路奔跑，把村子周围的田野都覆盖了。

赵娥站在一块白茬地头，她有点儿想哭。

她已经拾满了一篮子树叶，准备把这些树叶背回家喂羊，或者烧火。退学以后，每天下地干活儿成了她的功课，即便地里没有活儿了，她还可以拾树叶。她是村里为数不多还在下地的人。

赵娥从小就喜欢各种树叶。在她看来，每片叶子不仅有生命，而且有思想和性格。桐树叶张扬，杨树叶内敛;桐树叶要比杨树叶大，但杨树叶比桐树叶光滑，也更厚实;榆树叶和槐树叶太小了，不能当柴烧，但它们的样子好看，散发着饱满的生命力。赵娥就遇到了一片有思想的树叶。这片叶子在一棵桐树上，整棵树就剩下那一片叶子了，却孤独地坚守着不肯落下。赵娥想，这片叶子一定在等待属于它的那阵风，那阵风不到，它决不落下。

这是一块白茬地。两边的地里麦苗已经出土，可这块地什么也没种，偶尔有几棵米米蒿和面条菜，也都枯黄了，让这块地显出了充足的荒凉。这是谁家的地呢？赵娥想，为什么就撂荒了呢？她想不明白。

看着这块地，赵娥想到了自己。她和这块白茬地多相像，一天一天，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荒了，等来年别的地收获时，它却什么都没有，这是何等让人不甘心呀！这么想着，她的手脚开始感到冰凉，一种从没有过的难受从心底翻上来，让她不自主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