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21年第4期
一
那日的军事斗争结束后,他和另一个人把一名倒在地上的小个子兵架到盾牌上。俩人抬着盾牌,跟随四周到处响着的叫喊声朝后方走。
原本围在医务帐篷门口的人,自动退开一条让他们过身的路。那些背对他的,此时转过脸。这有一张豁开了的嘴,那边有个额头开花的脑袋。小个子兵被放
到医疗床上时睁开眼,问了句我活着吗?
你活着。军医凑近了告诉小个子兵。
我想睡觉。小个子兵说。
踏实睡一觉吧。军医说。
两名护士。一个剪开小个子兵身上被划烂的衣物,另一个往他皮肤上贴大片的发热贴。
我好冷。小个子兵说。
军医捏了捏小个子兵的大脚拇指。
我在捏你哪个脚指头?军医问。
小拇指。小个子兵回答。
右腿和右胳膊折了。军医小声对一个在流泪的护士说。准备吊水吧。
冻得太狠了,血管根本找不见。护士说。
找矿泉水瓶子灌温水,挨着手脚摆上一圈。军医说。
走出帐篷之前,军医请他帮忙把一旁铁架子上的棉大衣拿过去给小个子兵盖上。小个子兵睁开眼睛看着他。
排长,你也被搞伤了。小个子兵喃喃地说。你的头破了。
走出帐篷,逆着后撤的小股人流,在往前方回返的人当中,他看到一个年纪很小的兵。即便隔了一定距离,绷带挡住了他半张脸,还是能判断出这个兵非常
非常的年轻。他有些明白那边的外军为何叫他们学生兵和童子军了。
他慢慢靠上去,跟在那个士兵后边朝前走。不远,临近河道的滩地上聚集了一些人。
拿绳索,拿绳索去啊!有一个战士背向人群,喊叫着冲他的方向跑过来,与他擦身而过。
将要靠近人群时,走在他前头的兵忽然扭过头来。
排长,是你吧?排长。年轻的声音说。
你是谁啊?他反问。
是我啊。那个声音又说。
你不去帐篷,跑回来干吗?他问。
您是不是来找我班长的?年轻的声音说。
你班长是谁?
许元屹。
对,许元屹,许元屹在哪?他又问。
排长,您是不是不知道我班长在哪?
我不知道。他回答。
那个年轻的兵转过被绷带缠住的半边脸,继续朝河道走去。
河道边围着的人里面,有他还能一眼认出来的。但被认出来的人根本没有回头看他。那些人紧盯着河道,不动声色的表情如此一致地惊愕和悲恸,以至于他
觉得有必要去看一眼他们在看的东西。他走过去。看到的是汩汩涌动的河水。水流里有一身鼓得溜圆的荒漠迷彩服,明显被河床里的石头缝卡住了,还卡得很牢
。瞬间又能根据它起伏的力度判断它附着于具有一定重量的物体上。过一会儿,膨胀的迷彩服带动水下某件东西翘起来,跃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