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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没有美人鱼/傅悬

(2021-04-07 11:34:42)

http://zryhl2020.bokee.com/507906605.html

《钟山》2021第1期

    1

    唐晓楣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日,我一反常态地睡到了下午,并做了可疑的梦。

    梦里的世界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人类照旧朝九晚五地自毁。高架边灰莽莽的空气被大厦玻璃锐利的反光刺破,日头下面金鳞鳞,人在蒸融的热气里模 糊,水蛭吸血似的往空调房里叮。两个年轻的女生装作找人的模样,挽手咯咯地上楼来,上楼后即刻占据室内光线最明亮之处开始自拍,不时笑得喉管嘎嘎 响。她们俩说笑间踢掉脚上的夹脚拖鞋,嫩笋般的小腿盘上橙色的沙发,然后像脱丝袜一样褪下皮,修长双腿重新愈合成淡粉的鱼尾,乖乖蜷窝在屁股一 侧。目睹这一幕的我竟起了兴致,然而未及有任何动作,关于晓楣的消息变成微信里叮咚一声,从手机里传来。我于梦中惊醒。

    晓楣的葬礼上,来的人不多。这不意外,晓楣在社交上,一向是个被动式。但她分居的丈夫周志骞始终没有出现,听说人在美国出差,赶不回来。晓 楣死于一场意外的自杀。她的抑郁症时好时坏,出事的那个晚上按照医嘱本只应服用两片米帕明和半粒安眠药,她却吞下了两整瓶的药。随后她恢复了神 识,给丈夫打电话,电话没接通。她转而给在老家的父母打电话试图说明情况,当时意识已经模糊,老人立刻报警,电话转接到上海,警察将晓楣送到医 院做灌肠和盐水处理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最终抢救无效。

    葬礼结束以后,我去晓楣家拜访她的父母(出于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的忌讳,晓楣的父母并没有出现在葬礼上)。晓楣母亲在我们去之前,已经数度 晕厥。晓楣父亲强忍着悲痛过来和大家讲话。他问我们是晓楣的朋友吗?我说是,晓楣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一句,不仅令我的女朋友 陈芳芳惊愕,她猛然抬眼瞪我,也令我自己有些不知所措。

    很多人诧异我和晓楣曾经关系这样要好。又或许,在他们眼里,唐晓楣这样的“奇葩”不该有任何朋友。当然,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奇葩”这个 词在荷尔蒙旺盛分泌却又无处发泄的青春期不是一个好词。

    在高中,我和晓楣的交集不算深。在晓楣转学前的最后一次交谈,我曾隐约感觉到晓楣试图向我说些什么。当时我们站在褐黄色的滩涂边,脚边是礁 石和从泥洞里钻出来的小螃蟹小弹涂鱼。我正好站在晓楣旁边,看见她皱着眉问地理老师,为什么临海看不见海,这座城市有这样的名字,可四周都是山 。老师说,喏,这不就是海吗?这是东海的边缘,再过去就是太平洋。

    晓楣对老师的答案显然不满意。过了一会儿,她转头问我,你看过《海的女儿》吗?那个时候,唐晓楣已经被孤立很久了,除了我没有人和她说话。 每个班里都有那么一两个属性是“妇女之友”的男同学。讲话温和,动作不粗鲁,稍带拿捏的文艺,桌子下总有几本不合时宜的闲书,恍如当代贾宝玉。 没什么意外,我就是那个班上女生都能说上两句话的“男闺蜜”,连晓楣都这样觉得。

    当然,那时的我和晓楣讲话并非出于什么“圣父心”,纯粹是因为我自诩文艺而博学,像那些同学看不起唐晓楣一样,跟唐晓楣说话只是我显示自己 清高而与众不同的一种策略而已。

    “我喜欢叶君健翻译的版本——‘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是很深很深,深得 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我没有正面回答,但不屑是摆在台面上的,那意思是“这还用问?”

    晓楣的眼睛亮了:“对!那才是海,海必须是清澈的,只有足够清澈,你才能看见从海底游上来的小美人鱼。”

    “为什么非要看见小美人鱼游上来?”我问。

    后来回想起来,当时晓楣看我的眼神是有点失望又有点惋惜的,她大概希望我真的能明白她的意思。晓楣顿了一会儿,问我:“因为如果有人看到她 不断努力上升的过程,像目睹虔诚的信徒拼命爬上一个接着一个教堂尖塔,即使不被爱,那么至少她的牺牲会被珍惜,是不是?”

    我女朋友陈芳芳管我管得很严。我装作不知道她会偷看我手机,同时在背地里更加谨言慎行,令芳芳从来没有机会发难。只有一次,我回了老家,在 书房整理东西的时候找出了高二那年全班在海边游玩时的大合照,于是翻拍了几张存在手机里。芳芳看见了以后,怒不可遏,大声质问我为什么拍这些照 片,是什么意思,要拍给谁看。我哈的一笑,说这上面不是有你吗?你看,那时我俩站前后排,你还嗽着嘴,我觉得挺有意思的。芳芳举着手机,像要去 革命的贞德,她突然冷冷发笑,我也觉得挺有意思的。你把焦都对在唐晓楣脸上,还说照片是拍给我看的,是挺有意思的。那天芳芳和我闹一下午,我花 了几天的功夫哄她,和晓楣约的给她新书定稿的事儿当然就作废了。

    我打电话给晓楣,实在是抱歉得很,下次请你吃饭赔罪,一定一定。晓楣在电话那边顿了顿,隔着电话,我当时觉得她在微笑。她说没关系,书稿我 已经寄给你,下次见面再谈吧,我不着急。她声音飘起来,虚虚地浮在半空中。我忍不住想问她还好吧,但是芳芳就在一边瞪大眼睛盯着我看,我还未来 得及开口再说任何话,晓楣那边已经挂断了。这是我和晓楣的最后一次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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