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绝境/马金莲

(2021-02-19 09:51:15)
http://zryhl2020.bokee.com/507868541.html

《小说林》2021年第1期

  1 

  宾馆名叫“周末·家”。 

  苏李远远瞅着挂在小楼正前方白色底板上的三个大黑汉字和一个圆圆的黑点,一抹冷笑从心里往上溢漫。这感觉恰如煮肉刚开锅来不及撇掉血沫一样,泛着细碎绵密的热泡,扑簌簌扑簌簌地往上涌。她不想动手将这些沫子撇掉,而是让它们增生、蔓延,像灾难一样堆砌。她贪婪地吮吸着血腥味,觉得解恨,也能消解积攒了太久的屈辱。 

  她有些留恋,甚至爱恋一样,玩味地看着这三个字一个点。冷笑蔓延,藤蔓植物的枝条一样,阴森森黏糊糊爬升到了外表,分布在脸上。脸被一个大口罩严严遮住,露在外头的双眼里跳跃着某种光斑一样的东西。那是忽然寻找到了某种结果的惊喜,以及随后滋长的愤怒,交织在一起,汇合成放射着灰光的斑点。找到了,她找到这个地方了,这个狗窝。 

  那地儿不好寻,藏在城旮旯里,一看就不是干好事的地儿。堂姐苏远在电话里愤愤地诉说。地儿藏得深沉也就罢了,名字也不咋地,好像叫个啥来着,周末·家?对,叫周末家。周末就周末嘛,家也就家嘛,当中间还多出来一个点儿,弄得家不像家了。再说有家有口的正经两口子,谁周末跑那鬼地方偷偷摸摸去,所以我敢肯定,那就是狗男女们打野食的窝。 

  苏远的义愤填膺隔着手机都能感染人。苏李被感染了。苏李再也不能像过去两年那样,只睁着一个眼睛面对张三福。另外那只闭着,装瞎子,扮傻子,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在张三福面前该吃吃,该睡睡,日子还那么过着,平稳,和缓,客气,甚至有了相敬如宾的气象。张三福不知道是对她丝毫都不在意了,还是做了亏心事的人心思不能集中,总之他忽略了她日渐升级的敬重,和敬重外衣下刻意的疏远。也许和她一贯的性子有关。她是个很好打交道的女人,不爱计较家长里短,不会在意鸡毛蒜皮,这优点早在当年瞅对象时候张三福就欣喜地发现了。他本来为自己的家庭成员发愁——母亲是个话多心眼小的老太太,妹妹脾气大小性子,媳妇娶进门肯定没有安宁日子。前头大嫂就是例子,小两口和和睦睦的,硬是被婆婆小姑搅和得离婚走人。 

  等把苏李娶进门,一切完全逆着张三福的担忧而发展,苏李和刻薄婆婆刁钻小姑都能和平相处。苏李成为在张家稳稳立住了脚的媳妇。这都源于苏李的好性格。好性格的苏李简直像薛宝钗一样,走到哪里就能把哪里的人际关系营造得和顺友睦,让大家都活得自在舒服。还有可贵的一点,苏李有薛宝钗的大度、贤惠、识趣、知进退,但没有薛宝钗的圆滑世故,她甚至具备着一些被宽厚大度遮蔽了的单纯和老实。这太难得了,也让人对她没有太多的忌惮和防范。总之,苏李是个从来不会让和她一起生活的人有压力感的女人。 

  张三福揣着对苏李一开始就固定下来的印象,想当然地认定苏李后来的慢慢疏远和微微的冷漠,都不是她发现了什么,而是她性格里本身具备的反应。这样的认定,让张三福从没想过悔改,两年了,他一直反复利用她的大度和包容,也消耗着她的贤惠。 

  闲话像包在纸里的火星,开头还能捂住,后來火势扩散蔓延,一点点透出纸来。其实早就包不住了。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都知道了。还好都是张三福那边的。闲话在好弄是非的舌头上跑马,跑了一圈儿,张三福外头有人的事实也就俨然成了张家大家庭里共同的秘密。大家像维护他们家族的脸面一样,结成了统一战线,手拉手,心连心,口径统一,防线牢筑,为维护这个秘密而共同选择了瞒着苏李一个人。苏李其实早就知道了。张家人再怎么瞒着遮着,苏李自有苏李的渠道。首先是张三福本人的反应。还有就是苏李作为女人的直觉。最后是苏李朋友的暗示。 

  秘密之所以能那么顺利地野蛮生长那么久,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苏李的娘家人没有掺和进来。苏李的娘家离得远,七大姑八大姨鞭长莫及,无法掺和进来,没人为苏李通风报信监督跟踪甚至大打出手地捉奸,自然也就没人在屁股后面煽风点火激化事态。这也为苏李装聋作哑容忍张三福出轨创造了条件。 

  苏李慢慢迈步,一步一步往前走,直到面前的路面忽然开阔。本来悠长细瘦的道路在这里分叉,成了三岔口,有三条道路出现在眼前。她被迫收住脚步,前后左右看。路面上的柏油很陈旧,泛着苍白,布满了裂痕和小坑洼。路也是有寿命,有体温,有情感,有表情的,看来这是一条承受过无数车轮碾压的痛苦,从而饱经沧桑的老路。向右,向左,还是直行,成为一个紧迫而尖锐的现实摆在眼前。她要何去何从,哪个方向才是正确的?选项当中包括转身向后,沿着原路走回去,重新回到那三个大字所在的房屋。 

  苏李毅然转身,大步往回走。一种紧迫挤压着脏腑,一丝模糊的疼痛随着这挤压而蔓延。她忽然很想面对那三个字,好好地看看它们,像面对一个失散很久的亲人一样,像抓住一个丢失的贵重物品一样。她怕稍微迟缓三两步,它们就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了。她这段时间的辛苦也就等于白费了。这段时间她没少受折磨,甚至不断地午夜做梦,惊醒后就咀嚼着嘴里的苦涩,苦苦地熬煎。要不要去那个地方呢?至于去干什么,怎么捉奸,怎么厮打,怎么面对被堵个正着的那对男女?她都没想。也许是还没顾得上想。情绪也不允许她想。她有一种被架在火上的感觉,其实从内心深处讲,她还真不愿意闹腾,她甚至隐约做好了一辈子就这样的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眼不见心不烦,只要张三福不把人领回家,只要没撞见现行,她都不准备主动去揭开那一层遮羞布。 

  问题是苏李的好友亲朋不这么想,尤其是堂姐苏远,不但捅破了苏李假装看不见的那层窗户纸,还热血沸腾地哭着喊着要来帮忙,她在电话里说她都要气出心脏病来了,血压高到了一百八。苏李就这么被推出来了,推到了风口浪尖,阵地的最前线。 

  苏李不表态是不行了。就算她是女人,在大家千百年来形成的认识体系里,女人是不用像男人一样拥有血性、骨气和刚性的,女人被戴了绿帽子也不用像男人那么羞耻到被世人集体耻笑,可是,苏李还是不能再装傻了。这不是旧社会,没有三从四德封建礼教压制,也没人要求她必须忍着。能过就过,不能过,那就离。离了张三福,她不是嫁不出去,还有好多男人娶不到老婆打光棍呢,只要去老家乡下看看,你就知道寡妇,尤其像苏李这样的年轻寡妇,是不用发愁没男人要的。是什么把苏李牵绊住了,迟迟不愿意揭开那层皮,就那么一直捂着,直到发脓了溃烂了,脏汤污水地渗出来,这才下决心行动呢?她没想明白,她也懒得想,她觉得日子就这么过着挺好,张三福混蛋是混蛋,每个月工资的一半儿还是要交给她的,由她米呀面呀肉类菜蔬地买,买来了蒸煮煎炸地支配,对儿子的穿衣用度还有幼儿园的选择,都是最好的。还有公公婆婆等张家的一大家子人,对苏李都是不错的,就算在张三福出轨这件事上集体瞒了她苏李,话说回来,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方式的保护?他们不说破,帮忙遮掩,就是怕她知道。所以说,日子还是可以凑合下去的,为什么非得撕破呢,为什么非得跑去捉什么奸,抓什么现行呢?

  最难的就是那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的几天几夜,按照堂姐说的去捉奸去打闹去出气去挣回这个面子,还是继续装聋作哑把这份已经千疮百孔的婚姻维持下去?她拿不定,她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一切的心理。她觉得能拖就拖吧,一年一年拖下去,说不定一辈子就拖出头了。她又觉得不能拖了,离不离的以后再说,首先得闹一场,至少代表一种态度。只有闹腾一下子,在关心苏李的亲朋好友那里也就能交代了,表明她不是软弱可欺的人。一直都在可怜巴巴地受着欺负,她已经去闹了,捉奸了,手撕淫妇了,打了张三福的脸,争回了面子。然后,如果可能,她就继续过她原来的日子。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