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2020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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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深秋,凉风袭人,落叶坠地,天地瘦得只剩骨架。习惯了雾霾锁城,上下一灰,曾学用骑着车,松开龙头,一手插兜,一手提着原味蒜泥大龙虾,塑料
袋里的热气模糊了龙虾的红艳,这与吐气成雾的景象很合拍。补习的学生才散尽,曾学用就骑着车出门,买回褚昌默最喜欢的一道菜。
几只红红火火的大龙虾一下肚,褚昌默就忘记了因补课而引发的争执,似乎又回到大学时光,那些可以随意聊起女生的时刻。
那晚,褚昌默聊起的是于春燕。
她坐在褚昌默办公桌对面,喜欢拖着鞋走路,后跟跟地板磕出噎哒噎哒的声响。褚昌默觉得自己每天都在捕捉那个声音,但于春燕通常都只往他那边一瞥,
然后坐下来干自己的事。于春燕跟人说话时,喜欢盯着人看,目光里的纯净让人不敢轻易对视。有一段时间,只要有她在,褚昌默就埋头备课,或者批改作业。
但他明明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罩着他,一会有,一会无。那样的时刻,褚昌默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不会了。猛然抬起头,于春燕却在改作业、备课,或者查看自己
涂成浅红的指甲。褚昌默就安慰自己说,幸好,幸好。安慰完又会涌出失落,意识到那只是自己的单手戏。惆怅一番后,褚昌默退回到安全区,那样他反而自在
了。于春燕却有了些变化,她常常戴着耳机,听着歌,大概还是李宇春的《TMD我爱你》,嘴一开一合,像在跟着唱似的。
从那个夏天开始,李宇春成为PK台上的王者,玉米们沉溺其中一穿衣、走路、说话、发呆,当然还有歌声。
一开一合的于春燕不时朝褚昌默匆促地撩一眼,然后又挪开。那让褚昌默觉得,他和她之间,正做着一场攻与防的游戏。还是褚昌默没憋住,加了于春燕的
QQ,进了她的博客。那一年,韩寒在博客里风起云涌。有时候,褚昌默也玩玩抢占沙发的游戏。
在QQ上,在博客里,褚昌默自如多了。他和她聊过几个通宵后,褚昌默自觉走了心,甚至可以走走肾。
那个吃龙虾的夜晚,岫岫声声长鸣,偶尔驰过的汽车破空而来,又一头扎进空茫里。聊完他的于春燕,褚昌默陷入甜蜜里。曾学用一把钳住了褚昌默的手,
却半天没憋出一句话,像是在小心地选择着词语,脸红一阵白一阵,小于不错,祝贺你,这一次,你终于可以献出你的“褚吕默”了,呵呵。
说完,曾学用自顾自来到窗口,往外看着什么,隔了几秒,像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转过头,看着还愣在原地的褚昌默,嘿,伙计,听,岫岫叫得多好听
。
褚昌默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到窗口,去听那该死的长鸣。
嘿,伙计,你咋啦?是不是有了爱情,你就不再是原来的“褚吕默”啦?不管你走好远,我都是你朋友。
一阵羞愧袭扰了褚昌默,原来自己多虑了。来,吃龙虾。
曾学用回到餐桌前,他们把大龙虾吃得渣渣都不剩,曾学用还意犹未尽。
又说要喝酒,回到自己的住处,找来几瓶酒,说要为褚昌默庆祝庆祝。大龙虾早就吃完了,他们把筷子往汁水里戳一戳,抿着筷子上的残余,竟然也咂得有
滋有味。那一晚,他们都喝得有点高。曾学用的话多得不像话,像是一停下来,就会陷入寂寞。
几天后,曾学用去伊藤买了购物卡,送给其他班主任,要他们把班上有补课意愿的孩子介绍给他,“没意愿的,也启发启发”。寒假里,曾学用准备好好干
一场,“再锦上添点花”。
而褚昌默与于春燕约好,打算去九寨黄龙走一圈,“让这个寒假过得多少有点意义”。
出发的前一晚,曾学用说要给褚哥饯行。褚昌默坚持要在路边摊,于是就选了一家烧烤店。风吹像刀割,生啤如吞冰。
小于不错呀,褚哥有眼光,这次去要把于妹子齐茬茬割了?
咋个割?“甩哥”你见多识广,连东莞的繁华都领略过,呵呵。褚昌默在曾学用的名字里加了一个向往的尾巴,在某些时刻,褚昌默觉得那实在是一个象征
,曾学用就是一条向上甩出去的直线。不见顶端,不见终极。
哈哈,把这瓶啤酒甩了就告诉你。褚昌默果然就甩了。
哈哈,先吻她,然后日了她。
哎哟哟,等于没说,褚昌默叫起来,日有那么容易?
灌点酒,墙咚。
九寨全是山,全是水,哪有墙?
两人就哈哈大笑起来。曾学用突然收住笑,像是有些伤感,褚哥,祝福你,于春燕不错,且行且珍惜吧。
应该说,那趟旅行不错,天好,水好,人也好。
收割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似乎并不存在任何需要技术处理的部分。
从九寨黄龙回到天回镇那天,褚昌默牵着于春燕的手刚从公交车里钻出来,一辆车唰一下停在斑马线上,有人推开车门下了车,先是锃亮的黑色皮鞋,接着
身子就露出来,像是一张折成“〉”的弓,是曾学用。车纯白,那套很挺的西装纯黑,在褚昌默看来,是一副相得益彰的白加黑。
曾学用将“〉”弹成了“i”,老远就伸出手,像是接见远道而来的朋友。
褚昌默飞过去,没有理会那只手,他用肩膀撞了撞曾学用的肩膀,曾学用也回撞了几下。
两个瓜娃娃。于春燕被逗乐了,骂了一小声。她展开手,颠着脚跑过来,要给谁一个拥抱,却又临时收住了。
好漂亮好漂亮。于春燕绕着车转了一圈,摸摸门把手,看看后视镜,开一下车门,然后又嘭地关上,颠着脚跑过来,甩哥求包养求包养,嘿嘿,先富的要带
动后富的,最后达到共同富裕。
不知怎么的,褚昌默觉得自己被于春燕眼里的那道光划了一刀,相比于她,褚昌默只是喃喃地说,能干呀。
褚昌默曾对曾学用说过,等自己有钱了,就买一辆马自达,白色的。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过于冷却,褚昌默又补了一句,就是呀,甩哥,要带领我们奔北坡,奔北坡,晓得啵。
与送行不同的是,那次曾学用坚持去吃泰国菜,说要好好招待一下“哥哥嫂嫂”。
随便点,想吃什么点什么。曾学用把菜单递给于春燕。
咽,曾主任,那我就不客气了哈。
曾学用愣了一下,然后说,对的对的,莫把班主任不当主任。
我们在用钱,你却在挣钱,挣了好多?小妹,点个三杯泰国虾。
哎呀,嫂子求知欲莫那么强嘛。
再不说我就照四百多一份的特色菜点。两万?
曾学用抿嘴一笑,不说话,用目光示意于春燕点菜。
十万?
原本以为是开玩笑,谁知道,曾学用一拍桌子边沿,木桌就发出砰砰的声响,嫂子,真是神了,你咋猜得这么准?
于春燕的脸就沉寂了一下,褚昌默挪了挪身子,像是凳子上冒出的铁钉把他扎疼了。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苦养茶,然后又把筷子从碟子边沿拿起来,架在
碗上。意识到自己失态,褚昌默笑起来,来来来,我们以茶代酒,敬哥哥一杯,祝你钱场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