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后遗症/熊湘鄂

(2021-01-05 13:14:57)
http://zryhl2020.bokee.com/507841210.html

《福建文学》2021年第1期

崔院长又出差了?我不信。院长出差、开会、下乡,区法院门卫保安糊弄那些院长不想见的来访者,总是这样一套简单而又固定的说辞。今天又碰上麻脸保安当班,也不知为什么,他只要见到我,总是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

他侧歪着身子,斜坐在值班室的沙发椅上,左手朝我划桨似的直摆,说院长出差了,你走,赶快走。我又不是上访户,我找崔院长有私事,私事都不行?我张不得嘴,只要张嘴说话他会更加生气,黑黢黢的麻点争先恐后地从涨得通红的脸庞上钻挤出来,好像在做临战前的准备。

院长在外出差,你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他起身把我往外推。

我真不是堵门喊冤的上访户。说来你们可能不信,这幢法院大楼的最高领导——崔院长,有我这个挑土(江汉平原方言:临时打替)的出租车司机五十万元欠款,我是来找他讨账的。当然,钱不是崔院长借的,但他是大饼哥向我借钱所打借条上的担保人,大饼哥现在跑路了,我不找他找谁?

北湖市出租车司机一般是白天和夜晚两班倒,我选择开夜班,因为白天是机关上班时间,我白天得去区法院蹲守崔院长。近段时间,我每天在黎明前下班,回出租屋打个盹眯上一小会儿,然后刷个牙擦把脸,胡乱往肚子里塞点东西,八点前准时蹲守到区法院大门口。

你还讲不讲理?麻脸保安用食指顶住了我的胸脯。

你到底走不走?见我仍不动,他气急败坏地抓起了桌上的电话。

值班室里到处是破窗而入的血红的阳光,明晃晃的,坚硬又锋利,像一块块条状的尖锐的玻璃,朝我直插过来。

跟你说了一百遍,崔院长不在,你还不快走?麻脸保安拿着话筒,但并没有拨号码,他早已习惯用装腔作势的气势对付那些来访者。

你自己说,你像不像甩不掉的牛皮糖?他鄙夷地说。

我不讲理?我攥紧了手里那张白纸黑字的借条,没吵也没闹。我只是来讨账,怎么就成了牛皮糖了?我想不明白。

又停水了?卜先知进了楼道口,一股臭味猛扑过来,让他猝不及防。这幢建于20世纪70年代的长陵市原拉丝厂的职工宿舍楼,共三层,每层以楼梯口为界,东西各三户,每层楼六家住户共用楼梯口的公共厕所。每遇停水,整个楼道里总会散发出厕所里的臭味。不过,今天臭味更加严重。楼道暗暗的,卜先知用力跺跺脚,感应灯还是没亮,估计灯泡又坏了。每次灯泡坏了,他不换没人会换。该换灯泡了,他想。

卜先知摸黑上了二楼,左拐第一户就是他家。到了家门口,浓烈的粪便气味简直要把人熏倒。这绝对不是停水后厕所未冲的味道,卜先知心里立即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噔、噔、噔”,他借着老式手机的微光下楼,从楼下商店借来强光手电,对着自家大门一照,原来防盗门的铁丝网里,被人塞进了一坨坨粪便。

卜先知是城郊一家乡村福利院的副院长。不过这个副院长并不在编,说穿了只是一个负责后勤的勤杂工。他原先是长陵市拉丝厂管食堂的后勤科长,后来厂子效益不好破产,他也随之下岗,又经人介绍到福利院工作,虽只是临时聘用人员,待遇如隔夜米粥稀薄见底,但好歹也算固定饭碗,干得倒还愉快。前几天,院里两个七老八十的老院民为琐事争吵,其中一个被另一个用铁锹给拍倒在地,死了。人死了得办后事呀,院长是个甩手掌柜,给死人洗澡入殓、跑公安机关开死亡证明、到殡管所联系火化等事宜,全是卜先知一手张罗,把卜先知累得连个喘气的机会也没有。好不容易等到把逝者送走,卜先知回家取套换洗衣服,没想到碰上了这事。

两天没合眼的卜先知在福利院连轴转了三天三夜不觉得累,但此刻,他似乎听到自己体内有绳索绷断的声音,身体瞬间垮塌下来。他一屁股坐在楼梯坎上,好半晌,才从衬衣左上口袋里摸出了香烟。

一股身体透支后的虚弱奔涌而来,与他环顾左右而周遭无人的无助感交汇而至——他累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黑暗中,卜先知手里的烟头明明灭灭,发出幽幽的红光,给这个夜晚无端增添了一些可疑的气息。他第一次有了某种恐惧感,这种恐惧并不来自藏匿在暗处鬼魅一样的那伙人,而是来自一种未知,不能预知期限的未知。

不断有人咒骂着臭味走过来,经过黑暗中的卜先知身边时,往往被吓一跳,但来不及辨认这个黑影是谁,便耗子一样迅速逃回自己的家。这里的住户平日大都像刺猬,随时蜷起身子张开尖刺,防御周围的每一个人,即使从共用的厕所进出时头碰头,也只会用狐疑或冷漠的眼神交流而绝不会开口搭上一句话。

很奇怪,陆续经过的人甚至尖叫着跑开,卜先知却渐渐闻不到这股臭味了。也许是强烈的窒息感弱化了嗅觉,他的鼻子、口腔、喉管、肚腹,整个呼吸通道被一股空虚之气压制着、挤占着、填充着,渐渐形成一个自然的封闭。等循环上行时,这股空虚之气开始撞击大脑,一波接着一波,一波比一波强烈,他感到头痛。这种头痛很奇异,先是后脑皮层的颤动,再是整个头部有重重的紧箍感,接下来是一阵阵的撕裂痛……他开始有些恍惚,想挣扎,四肢却瘫软无力,想大喊,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时而清晰时而又模糊的画面开始在脑海里不停地晃动:他家墙壁进户的电视闭路线被人用斧子齐刷刷剁成一小段一小段;窗户玻璃被击穿,石块掉在了客厅的地板上;楼梯里总是经常站着一个陌生人,当左邻右舍好奇地问他干啥的,他低着头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回应,老子啥也不干,站这里还犯法?

不知过了多久,卜先知恢复了清醒。他费力地回忆起来,刚才脑海里跑过的这些片断并不是自己脑震荡引起的头痛时的臆想,而是和今天自家的大门被塞入粪便一样的真实存在——四年来,邻居们对此一直莫名其妙,但卜先知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摊上事了:因他在冲动之下干过一件“憨宝”事,人家要报复。

我总算弄清楚了,难怪平时不见崔院长从法院大门进出,原来只要有“牛皮糖”上门,他就避开大门,而是通过办公区与家属院相连的另一条通道进入办公室。这个大院里,四处都有他的眼线。

我不得不改变策略,到区法院对门的小卖部去蹲守。我就是蹲出个坑来,也要守到崔院长——我太需要借条上的这五十万了——这本是我儿子买房的首付款。儿子今年三十岁,老话讲三十而立,要是连个落脚的窝也没有,能立得起来?儿子是武汉一家私人建筑装饰公司画图纸的设计员,底薪低得可怜,全靠画图纸拿提成,我不支援他,他就是画一屋子的图纸也买不起一个屋子,你说我能不急吗?

腰再疼,我也得撑着。我站在小卖部的窗户后面,两眼死死盯住法院大门,像一个潜伏在黑暗里的狙击手,时刻等着目标出现。我得到消息,今天区人大要来法院视察工作,按惯例崔院长要亲自到大门口迎接视察组。

我的机会来了。

说实话,我以前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会和法院打交道,更想不到以前和我称兄道弟的崔院长,翻脸比翻书还快。我第一次来区法院求见,他不见我,并通过手下人传话,他根本不认识“莫厚实”这个人。

你叫莫厚实?那次,在法院门口,有人挡住了我。

嗯。

那请你出示身份证。

我却拿不出身份证。呵呵,传话人用鼻腔发声:一个连身份证都没有的人凭什么说崔院长是借款担保人?讲这种没凭没据的话真是荒谬透顶!

还有一次,我跟着一个上级工作组混进了办公大厅,还没来得及上楼,就被保安识破并拦下了。闻讯赶来的院办公室主任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恶狠狠地用手指着我说,你是谁?谁批准你进入办公区的?你这是干扰审判机关的正常办公秩序,你知道吗?边说,边紧张地朝旁边的一干法警努努嘴。两个年轻的法警立马会意,迅速架住我,把我架出法院大门,扔在了马路上。

好好好,你们都是讲理之人,那今天我就给你们讲讲理。

挨到十一点,我看到崔院长领着一班人从大院里走了出来,站在法院大门口,恭候区人大视察组的到来。我现在和崔院长只隔一条马路,可以跑过去抓住他不放,但我清楚,这并不是向他讨债的最佳时刻。

我要把握时机。

有时候时机比努力更重要。

很快,一辆香槟色的考斯特驶了过来,停到了区法院大门前。车门打开的瞬间,我知道该我出场了。

崔院长——我快步走到考斯特跟前,站在崔院长背后,轻言细语地喊他。

崔院长正全力调动面部饱含油脂的肌肉,组合出不同层次的笑容,和考斯特车上陆续走下来的代表们握手致意,根本没有在意身后的我。

崔院长——我又喊。

哎!崔院长应了一声,带着笑容转过身子,惯性地朝我伸出了手。但在看清我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慌在那片旺盛的油脂上一闪而过,但顷刻恢复了镇定。

老莫,你好!边说,崔院长边把原本缩回去的手又伸了出来,同时,他的目光却躲开了我,不停地向四周张望。区人大视察组一群人的眼光齐刷刷地向我俩投过来,他们也很奇怪,怎么突然冒出个莫名其妙的人和崔院长打起了招呼?

他竟然还知道我是老莫?他竟然还记得我这个身份不明的人?

崔院长,您先忙,关于那五十万块欠账的事不急,等您闲时再说。我故意当着视察组的人大声说道,语气却相当节制,因为我不能被人家扣上干扰办公秩序的帽子,否则就从主动沦为被动了。曾有朋友教过我,我只需要经常在这种重要场合“提醒”敲打他,相信以他的身份,他不得不有所顾忌,进而给我解决问题。

那好那好,再说再说。崔院长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但随即色彩斑斓的笑容又在那片旺盛的油脂上铺展开来。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