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宋小词
(2020-12-09 09:13:56)
就是这鬼Z123,从厦门开往兰州的列车,绿皮的。工作需要,这趟列车我每个月都要乘坐三四次,我当然不是从厦门坐到兰州,那样我会坐死。我只坐其中一站,南昌到武昌,票价五十四元,车程三个小时。这个时长是火车时刻表上说的,实际上这趟列车回回晚点,从未在三个小时的时间内从南昌抵达过武昌,最少需要四个小时,甚至五个小时。这是一趟贫穷落后且满嘴谎言的列车。
每次检票口都是黑压压几条长龙,一开闸就跟过洪峰似的奔涌到站台。福建的、江西的、湖北的、河南的、陕西的、甘肃的、新疆的,啥口音都有,大半个中国都在这车上。肥胖的乘务员站在车厢门口,眼睛如红外线扫描仪,“扫”完票证后,就赶鸭子似的将扛着大包小包的乘客往里赶,手里的圆形牌子不停地击打车厢,快点快点,往里走往里走,不要总“叭”在个门口。门口乌泱泱一窝没买到坐票的,或蹲或躺或靠或歪地胶在那里,滋生拥堵和牢骚。车厢的门口面对面两个卵大的厕所,千人尿万人屎,腥臊与火车的重金属味道并御,在狭促的空间里与人群的汗味、头油味、口臭味还有臭脚丫子味缔结成同盟,肝胆相照,足以让一个胃浅的人当场呕吐。还好,我喉深胃广,每次都能扛住。
一点三十分,这是我的一个困点,上车前吃了一碗酱油色重的南昌炒粉后,此刻全身血液急急如律令赶赴肠胃去帮助消化,脑部供氧不足,晕晕乎乎的。还好座位靠窗,这样就有了一个角落,加上面前一个小桌板,可供睡觉的姿势就多了个选择。眼睛一闭,黑暗的世界辽阔无垠,伴随周遭的叽叽喳喳和火车行驶的轰隆声,神思开始飘飘荡荡。
我是被一阵小孩的哭声吵醒的。醒来看了看手机,我眯了四十分钟不到。感觉那小孩的哭声吧,像鱼咬钩一样,呜哇呜哇的,将我混沌的神思一点一点给拽到了清醒的岸边,我睁开了眼睛。车厢还是这节车厢,乘客也还是这群乘客。从南昌到武昌中途没有站,在这三个小时,哦,不,四个小时或是五个小时的时间里,周围人群是不会发生很大变化的。
我对面坐着的是个女子,脸上腮红眼影,高光闪粉样样有,如此兴师动众的妆,但姿色看起来还是很一般,她眼睛一会儿就攒一汪水,总要用纸巾去沾,可能是被男朋友甩了吧。我不怀好意地猜想。她的旁边是一对高颜值情侣,女的很瘦,锁骨可以养鱼的那种,她低头抚摸手机,男的靠在她肩头睡觉,那颗硕大的头颅压在那女孩的肩上,仿佛同时也压在我的眼睛里和心脏上,给我的视觉和心理造成了严重压迫。我的旁边是一位年轻女子,凭着侧脸的轮廓和雀斑估计长得颇尴尬,不过她认命,不往脸上涂脂抹粉,素面朝天的勇气可嘉。干净女孩的旁边是一位男子,人近中年,右腕戴着一黑乎乎的木串,手里捧着一个保温杯,就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放枸杞,还好没秃顶,身材也还行,这么坐着,倒没看见有肚腩。再视线所及便是一大堆模糊嘴脸了,大部分是面目焦黑的中老年男女,半工半农的模样,穿着化纤质感的衣服,桌上、地上、挂钩和怀里到处可见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的大都是康师傅方便面和金锣王火腿肠,花花绿绿,热热闹闹。嗯,怎么说呢,感觉中国的交通工具,无论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还是地上跑的,跟方便面那都是前世拜过把子。特别是火车,我的天,红烧牛肉面的味儿简直是绿皮火车的灵魂,天王盖地虎,从车头到车尾甚至是车厢连接部,随时随地关爱你。
那小孩还在哭,一阵一阵的呜哇呜哇声从乌云密布的方便面味儿和轰隆隆的火车声里钻出来,像一柄刚铸好的小矛刀过了凉水,那刚出世的锋芒,割着你的耳朵,剜着你的心脏,绞杀你的神经。闷,一定是车厢太闷了,毛头孩子对环境都异常敏感,这嘈嘈杂杂的,车厢连接部定有几个烟鬼,烟味都窜到我鼻子底下了,真他妈讨厌。听这哭声,孩子应该不到一岁,喉咙细细的,音带还未发育完好,是个婴儿。唉,可怜。
我是才做了母亲,孩子七个月了,上个月刚断的母乳。那一坨香香肉,简直就是我的命根子,孩子一啼哭,那是天大的事,就算那会儿马云爸爸要帮我清空购物车,我也会让他滚蛋。我得奔过去看我的孩子是尿了、拉了、饿了、渴了,还是要睡了,无论怎么我都要抱一抱,拍一拍,唱个歌儿,轻言细语哄着他,直到他格叽格叽笑了才算好。那粉嘟嘟的小脸儿,那都是想看个够却总也看不够。
自从当了妈,我不光见不得自己的孩子遭罪,连别人家的孩子遭罪也受不住,这大抵是母性使然吧。见到那种带孩子不仔细的,拿小孩子撒气的家长,我总要上前去多个嘴;遇到有抱小孩子又要提许多重物不方便的时候,我也会上前去搭把手,帮忙捡个东西,拿个车子或是按个门铃什么的。不这样做,我良心上总过不去。若所有的小毛头们都能在父母的怀里美滋滋地吮着手指头,每一声啼哭都能得到安抚,我才会有河清海晏、天下升平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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