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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字双/张怡微

(2020-11-18 08:52:13)
http://zryhl2020.bokee.com/507798644.html

《小说界》2020年第5期

1

在英国拿到博士学位之后,安栗顺利回家工作,赶上了海归博士还吃香的年头,在高校开始了安静艰苦的“tenure-track”之旅。 从外表看来,她好像就没出过国,或者,只是去了外地几年,那几年还不如留在上海赚钱,或嫁人,那样的话,现在孩子都能很大了。 去英国读书这件事,在安栗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实际的光环,她既没有拿到身份,没有留在海外高就,也没有发财。 好处是,也没人非找她代购。 家族里的男性亲戚们从不会跟她谈论脱欧、足球、梅根哈里王子的移民趣闻,或者哭着下台的梅姨,他们只会有意无意嘲讽她,“我们听人家说只要不在牛津剑桥的中国留学生,一般就说自己在英国读书,不然他们就会说,我在牛津或者剑桥读书哈哈哈。 ”舅舅们说这话的时候,仿佛跟安栗没多大关系,也不为了专门嘲讽她。 他们就是要说一说,不说憋着就难受。 他们既不知道安栗在做什么,也不真的想知道。 她,就是一个女孩子,家里的一个女孩子,还是一个书呆子,静静地冒着傻气。 平日里,安栗吃的、穿的、用的,都和四五年前没多大变化。 上海房价的变化,远超过她的变化。 就连母亲,在凝视她半晌之后,最多说一句,“你也有点见老哦,不过不仔细看也看不出。 因为你老得也不算难看,像我。 ”

在现实世界,没有人知道,两年前她在莱比锡大学举办的研讨会上遇到了伯乐。 那位英国业界大牛看了她的研究很感兴趣,他特别喜欢中国,觉得中国人奇异,奇异又压抑。 他手上刚好有一组书在编,要编很久。 那个书系,后来收入了安栗的博士论文。 书做得很漂亮,封面用了一张老人与天使的照片。 这简直不可思议,极少有年轻学者有这样的待遇,这为安栗后来的求职营造了光环,她确实有所获得,从社交中,从研究方向里,甚至是从“亚洲”的符号里。 同侪们并不那么看,他们觉得那些虽然都是她的好运,但安栗身为年轻女性的原罪也不遑多让,对猎取好运是有极大助益的。 于是逐渐有传说,说安栗是研讨会花蝴蝶,人虽其貌不扬却很会跟大佬联络。 也有人说,安栗英文并不好,却有人免费为她润稿,这是为什么呢? 怎么会有这等好事呢? 谁知道呢? 还有人索性说,“她啊,早就被殖民了。 ”圈子很小,说这些话的人,安栗都认识,有的人一起吃过饭,有的人她陪游去参观过牛津剑桥,有的还跟她请教过投稿的问题。 开始时,听到这些话,安栗是会难过的。 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她觉得别人眼中的自己,好像要比真实的自己强大得多。 尽管他们的表述,是在揶揄她“其实也没那么强”。 她对自己说,同行和同性的敌意都是勋章,就好像电动游戏里的自己一样强悍、自信、藐视天地。

更多的批评来自豆瓣网,来自全球不到百人的阅读量中,她并不认识的同行。 那些触目惊心的差评,就好像是命运的十字架,提醒她“好运”的背后标定着连环债务,还也还不清的。 她唯有更努力,才能挽回一点点颜面。 例如,每一年的发表、引用,同行只言片语的评价,研讨会的邀请。 但无论如何,那些价值的总和依然超不过那本书。 所以,令人悲伤的是,即使安栗一直在努力摆脱那本书,她的内心又是极需要那本书的。 是那本书改变了她的命运,让她被人看到,被人批评,让她有了今时今日的生活。 和她枯燥的日常生活相比,那本书是她人生的高光时刻,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是她的理想自我。

同侪和后辈们以看似客观的态度评论道,“这本书的绝大部分内容在中国都是没有现实意义的(如果用中文写一遍,根本无法出版)”“如果论文可以这么写,去英国读个博士也不错”“她为什么不发在公号上? 那样更适合她呀”。 安栗每天早晨刷一遍豆瓣,有时也能刷出一两个好心人对空言说,“去除猎奇的问题,田野还是做的不错的”“可惜即使不是老人与残疾人,生活问题也是很复杂的啊”,以至于他们给的“三星”打分,都能显出温存的人情味来。 这让安栗后来在看待别人的着作时,多了一些慈悲和体谅。 事非经过不知难。 有的人明明也被难倒过,却硬装作没有,她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如今,安栗手中拿到同行评议的论文,即使再糟,她都心存善念、手下留情。 原因就是她每天都在豆瓣刷新评论,是那些评论照亮了她的软弱和不自信,成为了她的心病,她是在意他们的。 尽管她问心无愧,她说服自己只是好运。 她负隅顽抗(其实并没有几则)舆论,也负隅顽抗“好运”连带的污名。

这些事,安栗的家人并不知情。 他们仿佛生活在另一个次元。 也挺热闹的,挺激烈的。 女孩子有了稳定的工作,周围人便只关心她有没有结婚。 这听起来是中学生必读世界名着中的第一句话,其实不尽然,周围人还会关心她每个月赚多少钱,有没有房子、车,一年出国旅行几次,家里有没有戴森。 如果她嫁给了爱情,那周围人会发自内心地感到惋惜,静候着好景不长,爱是最靠不住的,图别人对你好,最贪婪。 如果她嫁给了金钱,他们又会觉得她本来就不配拥有爱情,应该知足常乐地走向死亡。 至于她的工作,那几乎是没什么要紧的。 能有个工作就不错了。 她的工作被人挑剔,那一定是她不够聪明。 而且她还需要工作,这本来就低人一等了。 所以相比现实世界,安栗更喜欢豆瓣上的世界。 那里也很势利,观点矛盾,刻薄尖酸,但到底清明一些。 家人嘛,永远属于现实世界。 好在母亲不这么看,她会跟周围人说,“我的女儿用英文写了一本书。 她的同学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尽管母亲连她的书名都说不清楚,只知道说“老人天使”,仿佛是一幅世界名画的名字。

说母亲完全弄不清楚,她有时又知道一些的。 她会跟安栗说,“你是研究我们老人的,你要多跟我们老人在一起说说话,不要老是一个人闷头写写写”,又或者“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脑子里都是些乌七八糟不上台面的事情,像个男孩子,为什么人家谁谁谁,学的就是莎士比亚”。 母亲用拼多多买了8块钱两大捆芭蕉,吃得安栗夜里胃酸倒流,她把着马桶吐了一会儿,想到母亲还说过“妈妈用手机里的拼多多买芭蕉,你可以写成英文的论文哇? ”又觉得挺心酸,她没真心嫌弃她,她也想帮她的。 所以安栗说,“可以的。 谢谢妈妈。 ”好像是完成了一个爱来爱去的动作。 母亲从来没有认真问过她为什么会有这么一本用英文写的书,写的到底是什么。 写的时候她去过哪里,跟哪些人在一起。 是谁帮助了她,会不会有人骂她,他们骂得对不对呢。 母亲就像是站在另一个世界里,跟女儿挥着手,每每看她一眼,她就跟你挥一挥手。 但是心里的话,安栗永远都说不出来,母亲也听不到的。

安栗总不见得一本正经地去问母亲,“妈,你的欲望对你的人生还有推动作用么? ”就像她田野时去问别的老人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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