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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本书1/宁肯

(2020-08-07 10:43:38)

  《十月》2020年第4期

  “有旧鞋换洋火。”吆喝声一出现,我们院孩子都跑出去,随后大人也来到大门洞外。好多年没吆喝声了,春天胡同口出现卖小鸡的就让我们很意外,很兴奋了一阵子:农人推着一辆双梁加重自行车,一边拴着一只大箩筐,筐里的小鸡你挤我、我挤你满满当当快漾出来。大概因为多年来第一次进城,农人穿得干净整洁,崭新的兔毛帽子映着一张红扑扑的脸,一双干净的眼睛。这么多刚破壳的小生灵让有些东西沉默了,有阿姨、大妈也挤进了挑小毛鸡的人堆儿。农人不招谁、不惹谁,不声张、不吆喝,往电线杆子边一靠,让人想起干净的杨子荣。也不管挑公母,自己挑,挑好收钱。秋良白色的手与老祖奶黑色的手交替晃来晃去,那是像枯藤一样的九十多岁的手,单看手已不像人。
  我抓的是母鸡,祖奶帮秋良挑了四只小鸡。秋良白色的脸竟有了一点红,小鸡装在不用的书包里,激动地快步往家走。祖奶三寸小脚儿跳舞似的跟着,一边喊“祖宗、祖宗、我的祖宗,你慢点、慢点”。她才是祖宗,说简单点,她是秋良的爸爸的奶奶,算算她有多大了?好多人都死了她还活着,耳不聋眼不花,头二年稀疏了的头发又长出来,好在核桃脸没舒展开,小眼睛还陷在核桃缝儿里,贼亮贼亮,不然更吓人。
  家家都买了小毛鸡,小毛鸡仍恋着大箩筐,喜欢扎堆儿,整体地在当院运动,水波一样,一会儿波到这儿一会儿波到那儿,也分不清谁是谁家的。不过一到饭点各回各家,一点不差。家家剁菜叶,弄食盆,拌棒子面,一下回到很久以前的乡村。也难怪,谁没有老家?谁不是来自乡下?稍往上一两代都是农民,谁家与乡村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小毛鸡最是激动人。只是终究城市与农村不同,没过多久小毛鸡死的死炖的炖,多数大点一看就是公鸡,养它做甚?毫不含糊炖了。秋良的四只都是公鸡,虽然没炖也都命不长久。幸好最后一只死了没多久,吆喝声又出现了。
  张××拿信!周××拿戳儿!吆喝声有点像以往的邮差,通过大门洞如同通过天然的扩音器,非常响亮。秋良听信是一绝,仿佛专门竖着耳朵听,一听喊像箭一样冲出去。多数时候各家里没人,秋良接了信用砖头压在邻居大爷大妈叔叔阿姨的窗台上,主人回来一看便知。要是赶上阿姨叔叔在家,秋良将信送上会等上一会儿,叔叔阿姨有时会告诉他信的内容,有时不会,秋良等上一会儿便走了。如果是汇款、寄的包裹需要拿戳儿,秋良每次都直接取了自家的戳儿。邮差连问都不问了就按了戳儿,倒是秋良有时问一句,用我们家戳儿行吗?不行,邮差边按戳儿边说,很是严肃。
  “有旧鞋换洋火。”
  全院人都是一怔,这天是星期天,全院人都在,这可和卖小毛鸡不同。这完全是以前的声音,大人都记得。我们不知道,但是也像听惯鸟叫忽然听见一声鹅叫。秋良既不像大人有记忆,也不像我们,没和我们一起跑出去。
  多年了家家都积了不少破鞋烂袜子,破家值万贯,什么都不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话这么说可也隔了好几年吆喝再起。说春雷过分了,秋雷还可以,反正是震人。换还是不换?这个疑问还是划了一下,但人都敢喊了岂有不换之理?
  来人真的像野草一样,却没春天气息,破衣烂衫,一看就是盲流。这倒跟以前也差不多。初次交易热火朝天,很快盲流的破袋子就满了。洋火是紧俏商品,凭本儿供应。秋良自然也换了洋火,但不像别人欢蹦乱跳,大概还在想邮差的事。
  像早先一样,吆喝反复出现,但不是一个人。平时院里没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秋良竖着的耳朵不用分辨,一下跑出去。祖奶动作也就不慢了,一出溜就下炕跟了出去。邮差可以放心,这才出现的换洋火的可不让人放心。到了大门洞秋良一下慢下來,停住,像小永他们家的猫一样。
    秋良以为和邮差一样是上次的人,结果不是。这人穿得破烂,龇着黄板牙笑。祖奶赶到了,秋良才出了大门洞,也如猫一样。
  祖奶对一双鞋换一盒洋火很不满,不依不饶,要求再加一盒。“我说你懂不懂规矩?早先都是换两盒的,早先换过没有?没有我得给你立立规矩,规矩都不懂干什么营生?”秋良不知道祖奶说的早先,还不是几年前,是太多年前,她年轻的时候,那是秋良无法想象的。其实祖奶也不算规矩,一边说着人家,一边就从黄板牙手里夺过一盒洋火。“那鞋好好的,还能穿呢,卖谁都值俩钱!”祖奶瞪着核桃缝儿里的小眼睛,秋良看不出那鞋哪儿好,那是他小时候穿的一双布鞋。
  回到炕上,祖奶又说,早先吆喝声没完没了,推着排子车收旧衣服的,收破袜子、牙膏皮、尿骚被、破鞋、废铜烂铁的,虽然喊的也是洋火,可换的有杯子、空竹、瓷碗。说的就跟昨天发生的似的。秋良一点概念没有,换过洋火后洋火又不能玩,孩子玩huo尿炕,还不如收信。秋良不想听了,还是让祖奶讲故事,尽管是老掉牙的故事,讲过无数遍了。
  虽然已无鞋可换,秋良每次还是闻声跑出去,总比听老掉牙的故事强。来人要是上次的也就罢了,不是秋良也会有说道:“你凭什么只换一盒?早先都是两盒!”
  “早先是什么时候?”有一次来人问,还没有人这样问过。
  “早先就是早先。”
  秋良依然保持着骄傲,看着来人的怪帽子。怪帽子脏兮兮的说不出像什么,帽子下面的脸黑得像炭。
  “要看什么鞋,”来人说,“要是新鞋可以换三盒。”
  “新鞋我还穿呢,谁跟你换!”
  “可你什么鞋也没拿。”
  “我没鞋了,再说我们家洋火已多得用不完,又不能当饭吃。”
  “你有什么?”
  “我有好东西,可我不想跟你换洋火,除非换别的。”
  “什么?”
  “闹钟,我有个小闹钟。”
  “闹钟坏了?”黑脸人明知故问很烦人。
  “没坏,就是不走了。”
  “不走了不就是坏了?”
  黑脸人说话也像他的帽子怪怪的,秋良几次想转身离去。
  “修修就能走,是好闹钟,”秋良咕哝。忽然打起精神,“你有小人书吗?你要有我拿它就跟你换。”
  每个新来的人秋良都会问一次,有一搭没一搭。“我就说了,换洋火的怎么会有小人书,还是听我讲故事。我讲个新的给你听,这还是我的奶奶给我讲的,早先有个哪吒一落生不是个人,是个大肉蛋,他爹托塔李天王一刀……”
  讲了无数遍了。
    秋良翻小人书,不时地打断祖奶的讲述,因为有和上次讲得不一样的地方,一个词、一个句子、一个上次没讲过的地方,秋良每每一旦挑得兴起,干脆合上小人书,瞪着大圆眼睛挑错。秋良脸圆眼睛也圆,直瞪得祖奶生气不讲了。不讲了秋良就看书,不一会儿祖奶一边缝着被子,一边又自言自语讲起来。
  秋良有三本小人书,跟祖奶老掉牙的故事一样看过不知多少遍了。三本小人书原都不是秋良的,是全院的小孩集中到秋良这里的。三本小人书没头没尾,更不用说封面,什么样压根儿就不知道。其中一本简直不能称作一本了,因为只有三页,秋良粘了一个书脊勉强保住了这本书。
  祖奶的孙子,也就是秋良的爹已是五十开外的人,在远郊上班,大礼拜才回来一次;是个铁匠,却喜欢做木匠活,一回来就闷头打家具,一句话不说。娘在床单厂上班,时不常带回处理床单,秋良受到街坊四邻照顾固然是因为有病,处理床单也是原因。他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大姐和哥哥一个去了东北兵团,一个去了山西。二姐是七一届,留在城里向阳鞋厂,也有处理鞋——这也是“原因”。平时主要是鞋厂的二姐带着秋良到反修医院定期看病,打针吃药外加每次都要输血,连东北兵团的大姐都往家寄钱,山西插队的哥哥没钱,寄过花生、菽子和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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