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兵分两路
11月9日,六名侦查员分为两路,一路去绵阳公园,一路去苏宅问询正在办丧事的亲朋好友以及走访街坊邻居。
侦查员史存鼎、彭念慈、王一德三人负责调查苏宅亲朋好友和珠市街的街坊邻居,巧得很,他们前脚刚刚到苏宅,后脚苏金廷就从成都回家了。老苏是去谈生意的,临走时只照例跟女儿说了说自己这次去成都时跟哪家字号哪个老板谈生意,准备下榻在哪家旅馆。而苏欣娟已经死亡,没有人确切知晓他的去向,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家里发生了这等大事。昨天午后,他搭乘一辆从成都开往绵阳的运货卡车,本来昨天晚上应该可以到家,没想到途中汽车发生故障,修车耽搁了时间,司机担心不太平,不敢走夜路,今天清晨才启程。抵达绵阳小西门下车后,遇到一个熟人,得知女儿横死的噩耗,急急叫了一辆黄包车往回赶。
这样,侦查员最先接触的就该是苏金廷了,三人一边劝慰一边见缝插针向老苏了解情况。诚如柯永嘉所估料的,听下来苏金廷似是跟藏匿成祥盛之事无涉,也绝对不相信会有匪类藏在自己家里。对于女儿的不幸遇害,他自是想不通,女儿已有三个月身孕之事,他更是难以置信。直到柳老板夫妇被侦查员唤来作证,他才不得不接受这一严酷事实,继而号啕大哭,后悔自己不该终年外出跑生意,疏于照看女儿,才导致了这等惨剧。
其后,史存鼎三人对苏欣娟近日,特别是前天(11月7日)的活动情况展开调查。之所以把调查时间定在前天,那是因为苏欣娟的尸体是11月8日午前被人发现浮于绵阳公园月形池水面上的,法医认定其被害时间大致上应在11月7日夜间,距其生前最后一次进餐大约三四个小时。昨天专案组向专为苏欣娟提供一日三餐的小酒肆店主了解情况时得知,11月7日的晚餐他未送到苏家,是苏欣娟去其店里吃的。
当时大约下午五点,他正准备给苏小姐炒菜让老婆送去,苏欣娟忽然登门,说她有点儿事情要去处理,路过酒肆,就把晚饭吃了,随便什么菜都行。店主遂给她上了一份米饭、一份鱼香肉丝和一碗蔬菜蛋汤,她匆匆用餐后就离开了。医学解剖证实店主所说不谬,而且此后苏欣娟没再吃过任何东西。现在,侦查员要调查的就是苏欣娟昨天下午五点多离开小酒肆后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至少有七个邻居昨天下午五点左右看见苏欣娟从家里出去,空着手,神态平和,一如既往地主动跟邻居们打招呼。从时间推算,苏欣娟应该是去酒肆吃晚饭的。至于她的那三个结拜姐妹何三姝、燕逢春和沈朝霞,昨天都没有跟她见过面。侦查员再次找了小酒肆店主,据店主说,苏欣娟以前也有过午餐或者晚餐没让他们送而直接去店里吃的情形,但在店主的记忆中,苏欣娟去店里吃晚餐都是在酒肆结束营业也就是晚上八点前后,而且之前她一定会关照一声,免得他们白跑一趟。侦查员推测,苏欣娟昨天之所以在五点钟左右去小酒肆吃晚餐,说明她确实有事要离家。她要办什么事情呢?
从其父苏金廷、姑姑姑父柳老板夫妇以及何、燕、沈三姐妹所作的陈述来看,他们都认为苏欣娟是比较阳光的,没有什么瞒着他们的事。可事实上,苏欣娟怀孕三个月,却没向他们露一丝口风。由此看来,苏欣娟平时给人的良好印象不过是表象,她还有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这另一面,包括她跟某个男子有染,也包括昨晚她的神秘外出——侦查员有理由认为她是去跟那个使她怀孕的男子商谈堕胎之事的。
按理说,苏欣娟跟对方约在这个时间段见面,应该共进晚餐。这种情况下,通常男方也会主动提出一起吃晚饭。即使对方不提,苏欣娟已经跟对方有这种关系了,也可以提出来。但事实上两人都没有这么做。那是什么原因呢?经济拮据?应该不可能。以苏欣娟这种小家碧玉式的美女,不会委身于一个连一餐饭钱都拿不出的男子。再说,即使对方的经济能力有限,请不起客,苏欣娟也是请得起的。苏金廷告诉侦查员,他每月都会给女儿足够的零花钱、生活费,只可能有富余,不可能不够花。何、燕、沈三姐妹也证实,苏欣娟生性大方,平时四人一起活动,她总是抢着掏钱。可是这次,苏欣娟跟人约在这个时间段见面,为什么不一起吃饭呢?
侦查员的观点是,之所以不一起吃饭,是因为对方不便在饭馆、酒肆之类的公共场合露面。为什么?因为他就是成祥盛!
此外还有一种估测:苏欣娟并非是去会男方,而是去堕胎。当时堕胎有中西医两种方式,如果选择西医,那显然是要求空腹进行人流的;如若选择中医打胎,那就是服用打胎药,一般来说临床中医那里不过是给开一纸方子,让孕妇自己去中药店抓了药煎服,这倒不必空腹前往。可是,警方在苏欣娟随身的钱包里发现了一沓钞票,却没有药方,这又怎么解释呢?有侦查员分析,也许两人见面之后在堕胎与否或者堕胎方式上发生了分歧,由激烈争吵升级到动手,从而导致男方下手杀人。如果以上估测靠谱,另一路去绵阳公园了解情况的侦查员是否能收集到相关线索呢?
另一路侦查员也是三人,由专案组长柯永嘉带队,另两名侦查员是张欢、潘结实。
当时的绵阳公园还维持着民国时期的管理方式,一年到头全天候全时段开放,不收门票。建国初期,绵阳人口不像现在这样有七位数,再说人们先要解决温饱问题后才会把兴趣放在休闲上,外埠游客也很少,所以偌大一个公园总是显得比较空旷。本案发生时,节令上已经进入冬天,人们的游兴又减了若干。不过,每到晚上反倒比白天热闹些,原因一是设在公园内的图书馆一直要开放到晚上八点半;三是群众性文艺演出比较多,演员都是老百姓中的业余文艺爱好者,尽管水平有限,但热情甚高,各行各业的从业者、无业社会青年、家庭妇女都有各自所属的文艺小分队,晚上公园里常常数台节目同时进行。因此,侦查员对于收集线索是有信心的。
三人先去了公园派出所,询问是否有群众在案子发生后向他们反映过可疑情况。派出所方面说没有接待过反映此类情况的群众,由于上级已经组建了专案组专门侦查该案,派出所在没有接到指令前也不便主动收集信息,免得弄不好反倒干扰了专案组工作。然后就说到了11月8日中午的情况,所方接到群众报告,派民警赶到现场时,月形池畔已经有上百名围观者,什么保护现场的措施也用不上了,不管苏姑娘是自己落水还是被凶手推下水的,即使留下脚印什么的,也早已被人们踩没了。
这一点,柯永嘉三人事先已考虑到,并未指望有什么收获。他们此刻指望的是,苏欣娟遇害前后的那个时间节点,正好有人在现场附近,听见或者看见了什么可疑情况。所方说他们在案发后也曾对此进行过私下的议论,有人提到过这种可能性。但是,11月7日傍晚后开始起雾,到八九点钟时雾还比较浓,所以就减少了发生这种情况的概率。
下午,专案组汇总两路调查情况后,决定以专案组名义起草一份告示,在全城大街小巷张贴,希望11月7日晚上去过绵阳公园的市民提供线索。当时没有悬赏奖励的做法,只是说将会予以表彰,那就是戴大红花、上主席台、肖像张榜之类的举措了,可能还会在本地报纸上露个脸,在那个年代,这种待遇已经算是很高的荣誉了。
张贴告示之事落实了,专案组随即进行另一方面的调查:悄然走访全城中西医生,打听最近是否有人跟他们联系或者咨询过堕胎事宜。这活儿倒不像寻常人想象的那样烦琐、吃力,因为有行业公会。解放后的行业公会已经划归工商局代管,工商局向行业公会派出了驻会干部,专案组只要跟中西医联合行业公会的驻会干部打电话沟通一下,约好时间跟相关的中西医见面开一个座谈会就解决问题了。
考虑到时间紧迫,以及白天医生们可能抽不出时间参加会议,这个座谈会定在当天晚上十点过后进行。说是座谈会,其实是专案组约谈医生。六名侦查员分别跟医生们单独谈话,询问需要了解的情况,但没有查摸到任何线索。
案发第三天——11月10日,征集线索的告示产生效果了。上午,一对男女青年来到解放路绵阳行署公安分处大门口,要求见专案组的同志。
这对男女都是二十二岁,男的姓马,女的姓曾,分别是银行职员和医院护士,两人正在恋爱,已经谈了一年有余,差不多进入谈婚论嫁阶段了。11月7日晚上,护士小曾参加医院共青团总支组织的女声小合唱,小马就陪她一起到了演出地绵阳公园。当晚,公园里一共有三台文艺节目,卫生系统是其中的一台。公园里有一个由绵阳县政府派人主持的没有名称的办公室,专门负责操办全县所有在公园举行的活动,这个办公室把当晚卫生系统的文艺节目安排在图书馆前面的空场上。小曾参加的女声小合唱演过后,小马说与其留在这里看节目,倒不如去公园其他地方散步。小曾有点儿担心,今晚有雾,不会遇到坏人吧?小马拍胸脯保证,坏人我能对付。这话倒不算吹牛,小伙子不但人高马大,而且自幼跟随拳师出身的祖父习练武功,少年时每个寒暑假都去青城山学习青城派武术,多年下来,寻常三五个小混混儿他还真不放在眼里。解放前,绵阳每年都会举行几次民间武术比赛,其中有实打实的散打,小马自三年前参加比赛以来,每次都能进入前八名。所以,小曾姑娘听着也就放心了,两人携手往月形池方向溜达。
走了片刻,夜雾渐浓。公园经费有限,照明路灯装得本来就不多,加上夜雾遮掩,能见度甚差。两人有点儿不知置身何处的感觉,忽见步道旁有一指示牌,这才知道右侧不远有个亭子,于是就进到亭内,在木椅子上坐下,轻声聊天,无非是互诉衷肠之类。不一会儿,忽然听见附近有说话的声音。初时似是相隔较远,声音有些模糊,是一个年轻女声,好像是在抽泣,嘤嘤细语,说些什么无法分辨。然后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可能两人渐渐走近,男人的声音能听清楚了:“你别哭嘛,听我说……”
随即被那女声打断:“你信不信(后面的没听清)……我死给你看!”
可能两人驻步不走了,接下来的对话又听不太真切。稍停,听清了,还是男声,提高了音量,带着些火气:“你这是要挟老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姓杜的几时怕过要挟!”
然后,就像断了电的麦克风,突然就没有声音了。
小马低声道:“原来是大杜呀,怪不得听着觉得有点儿耳熟。”
小曾悄声询问:“大杜是谁?”
“以前跟我一起学过武术,算得上师兄吧。”
小曾便提议是不是该去劝劝,小马摇头,扯着曾的手往另一方向走。走出一程,方才告诉小曾,大杜脾气很暴,跟他吵过架,两人当众宣布“割袍断义”,见面都是不理睬的。而且这人特要面子,如果被熟人发现他在跟女人吵架,肯定会迁怒于女方,那就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哩!
次日,城里传开了公园里“水鬼缠身”,死了个妙龄姑娘的新闻。小马在银行工作,没有机会听到。小曾是医院门诊护士,那是一个社会新闻的窗口,上班时即使不想听也会往耳朵里钻。当晚跟小马见面时就说,苏姑娘的死没准儿跟那个大杜有关吧?我怀疑昨晚两人吵到不可开交,男的就把女的推水里了。听说外面已经贴出告示,要求知情者向政府提供线索呢,我们要不要向公安局反映?小马是练武的,接受过拳师祖父的江湖经验教育,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又不是亲眼看见大杜对那女的动手,别操那份心了吧。小曾当时给男友说服了,但今天上午想想不妥,就给小马打了电话,坚持要去向政府反映。小马无奈,只好同意。两人就趁中午休息的空当儿奔解放路行署公安分处来了。
五、蓝衣同伴
专案组刚送走马、曾,公园派出所打来电话,说有游客在月形池附近捡到一块花手绢,怀疑是死者苏姑娘的,就交到了派出所。柯永嘉一听,马上叫上侦查员王一德、彭念慈一起前往派出所。
居民张某家住公园附近,陪同从邻县来做客的三个亲戚到公园游览时,偶然在一个三角亭外面的草丛里发现了一块浅绿底小黄花府绸手绢。巧的是,张某是以摆摊头出售小百货商品为生的,他的货品都是由苏欣娟的老爸苏金廷提供的。花手绢在那个年代乃是一种常销商品,他跟老苏约定,每次进新手绢时,每种花样都要给他留一些,他当天就会去拿货。眼前的这块花手绢,正是最新进的那批花手绢中卖得最好的一款,张某的摊头摆出来后不到半天就卖光了,因此印象十分深刻。
当下,张某见到这么一块手绢,马上想起苏姑娘被害之事。他经常跟老苏打交道,记得每次去挑选货品时老苏总喜欢挂在嘴上的那句话:这“什么什么”(指货品)我女儿一看就喜欢,已经留下一样自己用了。进这批手绢的时候,老苏也说过这话。张某就寻思,苏姑娘刚刚死在这里,莫非这块手绢就是苏姑娘生前使用的?于是,就把手绢交到了公园派出所。
柯永嘉三人随即拿着手绢去珠市街苏宅。苏金廷一看,说这块手绢确实是女儿从最新批发过来的小商品中挑选出来的,一共有两块,另一块还没使用,在整理遗物时挑出来了,准备“头七”时烧给姑娘。说着,就把另一块花色相同的新手绢拿给侦查员看。专案组之前对死者随身携带的物品所作的登记中并没有手绢一项,而苏欣娟这样一个小家碧玉型的姑娘出门怎么会不带着手绢呢?张某捡到的这块手绢,八成就是苏姑娘的了。而且,这块手绢的一角有些许褐色污渍。据向苏欣娟提供生前最后一餐的小酒肆店主之前的陈述,那天他给苏欣娟烧的那道鱼香肉丝是勾芡的,他知道苏姑娘喜欢这道菜酸中带甜的汤汁,特地多加了调料,因此有点儿稠,估计这污渍就是苏欣娟吃菜时擦拭嘴角时留下的。
出于慎重,侦查员又去小酒肆向店主夫妇求证。手绢一出示,店主老婆立刻想起来了,说7日傍晚苏姑娘吃完饭示意她去收餐具时,确实掏出过这么一块手绢擦拭嘴角,手绢的颜色十分艳丽,她因此留下了印象。
接下来,就要去找那个大杜聊聊了。可是,见到大杜,侦查员却是一个愣怔,这主儿腿上打着石膏,说是十天前跟人切磋时不慎弄骨折了,现在只能拄着拐杖在家里挪动,出不了门。侦查员顿时生疑,就拿了病历卡去杜所说的医院核查。医生、护士都还记得这个患者,那天他被人送来时嘴里不住念叨自己大意了,说伤好了还要再找人家比试一回。离开医院,侦查员又按照大杜所说的地址前往文庙街,向一脚把大杜踢骨折的那个切磋者及旁观者了解,证实确有此事。
王一德、彭念慈两个难免生出沮丧情绪,多半是那对小情侣听岔了,误以为是大杜。柯永嘉倒是有思想准备,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凭我的经验,干到这一步,案子差不多要破了。老柯不过是宽宽王、彭二人之心罢了,没想到这话说过二十四小时后,竟然得到了应验——
之前专案组在进行调查时,认为没有必要向苏金廷透露成祥盛与其女儿有密切交往的情况。老苏基于江湖经验,认为警方的精力应该都放在剿匪、清匪上,对于其女之死这样的刑事案件不会特别重视。年初川西闹土匪暴动以来,命案频发,一次杀害数人的案件尚且没听说警方投入多大力量去侦查,现在女儿之死恐怕也就不过如此。说是成立了专案组,估计这五六个便衣也只是装模作样忙一阵子,意思意思就是了,破不了案子的情况毕竟常有,对于受害家庭来说是一桩天大的事儿,但对警方来说,应该就是一种常态了。自古以来,哪个朝代哪个衙门真能做到有案必破的?就像做生意一样,字号再老再有名,老板再牛再了得,也不见得大大小小每桩生意都能赚到。
那怎么办呢?女儿不能就这样白死了。老苏想为警方破案添一把火加一把力,就找出一张苏欣娟生前的近照,请人起草了一份悬赏启事,跑印刷厂把照片连同文稿一并印了一百份,请人全城大街小巷四下张贴。悬赏启事言之凿凿:如若有人向警方或者被害人家属提供确凿线索得以侦破该案,苏金廷即奉酬金一百万元!
这份启事张贴出来后,引起了人们的热议。旧币一百万元相当于如今的一百元,但在建国初期,这已算得上是一笔可观的款项了。老苏在家等了一天多,来了一个二十来岁、戴眼镜的文弱青年,自称姓韩,说是来提供线索的。
小韩是川大二年级学生,因患肺结核休学在家。当时,治疗肺结核的特效药是盘尼西林(即青霉素),那是市场上的紧俏货,国内无法生产,全靠进口,但西方对新中国搞经济封锁,所以市面上根本见不到。小韩只有靠自个儿调养,一是呼吸新鲜空气,二是加强营养,三是心情舒畅,以增强自身免疫力。
回到绵阳家里后,小韩每天去公园散步、打太极拳,累了就到园内的图书馆看书。这样过了一段日子,调养得有些起色,有时晚上也来公园,看看文艺节目,或者到图书馆阅览室看看报刊。最近天气渐凉,他不敢像夏天那样久待,八点半图书馆关门前肯定要回家的。11月7日那天,小韩像往常一样在六点稍后来到阅览室,拿了已经收纳了当天报纸的报夹,在角落里的一副座头上独自阅读。解放后,关心时事的人明显增多,一到晚上,阅览室的读者很多,有时甚至座无虚席。这天可能因为有雾,读者没有往日那么多,但从小韩坐的那个角落扫视全室,也已经比较可观了。
小韩看完手头的省报,座头前来了一位老者,说小弟弟你看完了吧,给我看好吗?小韩看对方手里拿着另一份报纸的报夹,说那您把手里那份给我吧,我们交换看。老者跟他交换后,随即在小韩对面坐下。这样一来,小韩就需要挪动一下椅子,否则翻阅时会周转不开。这时,他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姑娘挽着另一个什么人的胳膊从外面进来。之所以说是“什么人”,因为当时对面两个人正好拐弯,靠他这一侧的那个姑娘恰恰把同伴给挡住了,小韩只看见那同伴穿着一件蓝色劳动布上衣的背部。然后他就坐下继续看报纸了,并无兴趣去探究那个似曾相识的姑娘究竟是何许人。
那天,小韩觉得蛮开心的。那个老头儿看完省报后主动跟他聊天,说了一阵,对方竟是当地一位着名气功师,小韩久仰其大名。最近一段时间他习练太极拳,感觉对恢复健康稍有效用,就联想到养生气功,寻思如果能拜其为师就好了。但听说对方名气大架子更大,寻常人难得一见,也就只有想想而已。此刻巧遇,那份激动可想而知。当下就说了自己的情况,以及拜师的渴望。气功师的架子倒没有传说中的大,反而和蔼可亲,说相识就是缘分,就和小韩聊起了太极拳和气功。这种情况下,小韩自然早把那个匆匆一瞥的姑娘抛之脑后了。
一晃数日,小韩连续几天没出门,一直待在家里按照那位气功师传授的吐纳术入门之法练习,也就没听闻公园发生苏姑娘溺水而亡之事。直到今天上午,有一个中学同学来看他,两人闲谈时,同学提起此事,还说苏姑娘之父苏老板正悬赏征集线索。小韩当时也没觉得什么,送走同学后,一个人静下来了,这才想起11月7日晚上在公园图书馆阅览室曾瞥见的那个姑娘,脑子里突然灵光闪现:这姑娘好像就姓苏呀!难道溺水身亡的就是她?
大约两个多月前,小韩曾跟一个姑娘打过一次短暂交道。那是在图书馆二楼的书籍阅览室里,当时,小韩应中学英文老师之托,临时相帮出一份英文考试的试卷,就到图书馆来翻阅资料,一边查阅,一边摘录。记得就是7日晚上在报刊阅览室瞥见的那个姑娘,手捧几册图文并茂的彩色铜版纸册子,在他那副座头的区域里四处转悠,最后在他旁边驻步。稍停片刻(估计是在打量小韩),她开腔说,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想打搅您一小会儿请教几个问题,可以吗?
一个漂亮又有礼貌的姑娘请自己帮忙,小韩自是没理由推脱。这姑娘要请教的问题是:她想了解西方服装的裁剪方法,到图书馆来查看是否有资料。有倒是有的,没想到却是清一色的英文说明。她虽然读过英文,但水平有限,很难读懂,刚才看小韩在阅读英文书,还不时摘录,料想水平比她高出一大截,所以就想请教。当下,小韩看了看那几册时装杂志上的西式服装的英文说明,一一给予解释。那姑娘听得很认真,一边听一边还在随身带着的一个小本子上记录。小韩记得,他在翻阅时装杂志时,看见里面夹着的阅览卡上的名字,印象里好像姓苏。
回忆起这段邂逅,小韩寻思,刚才同学所说的那个溺水身亡的姑娘也姓苏,难道这么巧,死的就是她?11月7日晚上我还在图书馆见过她的嘛,跟一个穿劳动布上装的同伴在一起,难道那个同伴跟她的身亡有关?这么想着,小韩就坐不住了。同学刚才说过,死者之父把女儿的照片印出来后张贴在大街小巷,何不去看看,如果确实是她,那是应该向公安局报告的。想到这里,小韩当即出门,上街一看苏金廷的悬赏启事,果然就是这个苏姑娘!
老苏听到这里,赶紧拽着小韩来到公安分处。专案组听了小韩如此这般一番陈述,当即全体出动,带着小韩前往公园图书馆,跟书籍阅览室的工作人员联系,查看了11月7日晚上前来调阅馆藏书籍的读者登记情况。小韩和那位气功师果然在内,苏欣娟也在名单之中。那时图书馆的管理方式跟现在没法儿比,但管理方还是动过一番脑筋的,对于事后追查(比如读者是否损坏书籍)很有效。
读者向馆方申领的阅读卡,由卡片和卡套两部分组成。卡套上面贴着读者本人的肖像照,需要调阅图书时,工作人员从被调阅图书的扉页上贴着的牛皮纸套里取出该书的底卡,把底卡上的号码写在阅览证卡片上,同时亦把阅览证号码和调阅日期写在该书底卡上,把底卡插入阅览证卡套内交由读者保存,阅览证卡片则暂由馆方保存。读者还书时,工作人员在图书底卡上注明时间,将暂存的阅览证底卡还给读者。解放后,根据有关部门的要求,当班工作人员在下班前,必须把当天被调阅过的图书号码誊抄下来,留存备查。现在,侦查员通过11月7日晚上图书馆所作的调阅登记资料,查明苏欣娟一共调阅了两本图书:《中医妇科学》和《人工流产简易手册》。
侦查员询问了11月7日晚上当班的两个工作人员,请他们回忆那天晚上苏欣娟去调阅上述两书时的情况,特别提示当时可能有人与其在一起,那人穿着劳动布上装。遗憾的是,两个工作人员都说那天读者比较多,而且比往日集中,他们忙于办理调阅手续,根本没空留意读者长什么模样穿什么衣服。
专案组长柯永嘉遂决定采用另一措施进行查摸:让工作人员把持有图书阅览卡的读者名册拿出来,对照11月7日所做的调阅登记,把当天全部读者的名单以及宅址及供职单位都誊抄下来,以便上门去逐个访查。
离开图书馆后,侦查员又沿着图书馆、三角亭、月形池这条路线走了一趟,发现这三个点是在一条直线上,于是作出以下推测——
苏欣娟对于自己的怀孕很是担忧,应该是盯着男方商量解决方案。成祥盛担心其之前犯下的涉匪罪行已经引起警方的注意,不敢让苏欣娟去做人工流产。当时的绵阳城不大,人口也不多,居民互相之间认识的情况比较普遍,他生怕一旦被熟人发现,四下传开引起热议,苏金廷肯定要逼问女儿男方是谁,那他就得暴露。他不敢冒这份险,但这件事又不能无休止地往下拖,苏欣娟此刻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不去打胎的话,拖不了几时就会暴露。所以,他就起了杀心,决定把苏欣娟推入绵阳公园月形池了结其性命。尸体当然很快就会被人发现,由于其未婚怀孕,人们通常会把死因往“要面子”上面靠。至于死者头部的伤,可能是成祥盛下手前担心苏欣娟落水后不死,挣扎呼救,那就可能惊动旁人,所以临时决定先将其击昏然后推入水中。
至于去图书馆调阅《中医妇科学》与《人工流产简易手册》,估计是成祥盛所耍的伎俩,他选定要在公园谋杀苏欣娟,总得需要一个两人同往公园的理由。他就想了这么一个借口,去图书馆查阅人工流产方面的书籍,以便确定选择中医或是西医进行流产。苏欣娟自然深信不疑,欣然前往,结果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次日,专案组按照从图书馆获得的11月7日曾去过图书馆调阅图书的读者名址逐个走访。名单上共有一百三十七名读者(包括白天来过图书馆的),六个侦查员两人一组分成三拨,整整花了两天时间,最后的结果令人沮丧——竟然没有一个读者像小韩那样瞥见过苏欣娟,更别说她的同伴“劳动布”了。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