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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连5

(2018-09-07 08:52:14)
  十五
  王尽美跟在布宁身后,手中的枪越来越沉,简直快要抬不起来,真想扔了。下起大雪,地上的脚印彻底不见了。布宁想找个地方休息,天亮了再走。可是他慢慢地明白,即使穿着防寒服,也不可能在山上过夜。王尽美就更不敢停下来,别说是过夜,哪怕是站一会儿,浑身就会凉透。现在,只有心窝这一小块儿还有点热乎气儿,像只小灯,得好好护着。
  布宁拿着指北针,走在前面,并不是在赶路,只是别让身体停下来。王尽美也一样,悄悄地,他把枪放下了。两个人喘着粗气,狂风像棉被捂在耳朵边,什么也听不见,一片漆黑,几次一头撞在树上。
  慢慢地,布宁心生恐惧,他意识到,这个夜晚,很可能冻死在山上。他觉得自己好似在黑色的迷宮中乱转,没有光明,也没有出路,只能在某一刻倒在地上,一命呜呼。又很离奇的是,这恐惧像硫酸一样,把脑袋洗了一遍现在,一切固执的想法都不见了,他可以用一种亲切柔软的目光打量一切,也包括自己。
  布宁想起跟在身后的瘦弱的中国人,这哪里是押送俘虎?分明是在逃难。他和我一样,不是谁押着谁,而是同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可怜人。布宁叹了口气,想,这种时刻,还能有个人在身边,也算幸运。这个人没有一枪打死我,而是和我一起与死神搏斗,大概也是一种人世间的爱吧?
  这时,布宁突然感到胸口出奇的冷,心脏紧缩着,很疼。接着,他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脑袋里一时空荡荡的。他想,这下真的要完蛋了。他靠在树上,抱起胳膊,许久,说道,我不能动了,让我待一会儿。说着,他的腿软了,身体順着树干往下滑,直到蹲在雪里。
  王尽美一阵惊慌,这个强壮的美国人竟然这么快就不行了,我一个人还能走到天亮吗?王尽美蹲下来,扶住布宁的额头,害怕他真的就这么死了。
  布宁脑子里一片白色,许久,又是一片黑色,慢慢地有了些星星,然后是特别难以忍受的恶心与疼痛。不过,他终于喘了口气,浑身的知觉在慢慢地恢复。他说道,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没事了。
  沉默了很久,他说,刚才,差点看到上帝了,也许真的走到了天堂门口。王尽美木然地听着布宁的话,觉得他在开玩笑。又一想,这美国人也许是当真的,他们就信这个。大概也是件幸福的亊情吧,无论如何,临走了,不那么孤单、惶恐。布宁又小声说,咱们说点什么吧,别睡觉,也别停下来,否则……
  他说,有时在夜里,比如像现在这个时候,去想白天的亊情,真的很荒唐啊!你看,咱们两个可不是敌人吗?现在,竟然也坐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
  王尽美想起了什么,犹豫着说,我有个办法,能让大家都暖和一点。布宁问,什么办法?王尽美说,我把枪放下,然后咱们背靠着背坐在一起,相互抵挡严寒。布宁问,你不怕我从背后勒死你?王尽美笑了笑,道,现在,除了相互信任、相互帮助,还有什么办法活得更久呢?
  两个人都能感到对方在哆嗉,于是,又把后背靠得更紧。布宁说,真是太冷了,而我又动不了……说点什么吧。王先生,讲讲中国人的事.好吗?
  王尽美说,一九三七年冬天,我八岁。那一年,我看了整整一个月杀人!对,你没听错,是整整一个月杀人。我是南京人,日本军队在南京屠杀了整整一个月。我躲在秦淮河边两座房子中间的缝隙里才死里逃生!
  布宁说,我记得昨天你提过这事。我觉得你们中国人一提起这事就特别情绪化,现在和那时不一样……当然,当然,原谅我,任何人都会如此的。
  王尽美说,你不懂中国人。我们的记忆是被血水浸泡过的。所以,别跟我们讲大道理,我们不相信任何提着刀来家门口的人!布宁说,可是,可是……当然,当然……他叹了口气。
  王尽美说,中国人有自己的希望,几千年了,这个希望总是在它该来的时候到来!布宁问,这个希望是什么呢?
  十六
  魏大骡子坐在坑道底部,很快就被大雪埋了半截。他嘴唇发黑,牙齿相磕,慌忙爬出战壕,在雪地里搜寻点什么御寒。他扒开一个雪堆,里面是个死了的美国兵。可这尸体竞然冻在了土里,怎么也拥不动,更脱不下身上的衣服。无奈,魏大骤子解开那人的扣子,看能不能找到点别的东西。最先找到一只皮夹子,有几张外国纸币,还有张照片。两个大人一个金发小孩。细看那大人,还蛮英俊的,可现在,却成了冻实了心的冰坨,满脸是雪,辨不清面目。
  魏大骡子叹了口气,又翻了翻,找到一只锡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顿时觉得手脚一阵发胀刺痛。他对尸体说,谢谢老兄了,你这_壶酒,没准救了我一命,我一辈子记着你的大恩大德。
  这时,他又想起了什么,马上站起身,沿着战壕到处走,看见有睡着的就踢一脚。他大叫道,千万别睡觉啊!睡觉就是死!
  魏大骡子看到了王大心。此时,他正靠在迫击炮旁边,裹着一件美国人的作战服,头发上落满了雪,像只白萝卜。魏大骧子坐过去,靠得紧紧的,两人抖成一团。他递过酒壶,让王大心喝了一大口,问道,你说这美国人今晚能不能上来?王大心哆嗦着说,我要是美国人我就不来。冻就能把咱们冻死,还上来干什么?魏大骡子道,我倒是盼着他们能来,真是太他娘的冷了,再不动弹,真得冻死!而且,跟他们打一仗还能落下点有用的东西。
  魏大骡子又喝了口酒,朝夜空里哈了口酒气,道,过去多少次死里逃生,但都没想到过能死。可这回,心里有点不踏实啊!依你看,扛过去吗?王大心想了想,这话还是天亮了再说吧!魏大骡子又道,可是心里不踏实,不踏实你懂不?王大心问,害怕了?
  也不是害怕。这么多年,你又不是不知道,贪生怕死这一关是早就过了,可有时一想,这一闭上眼,人就没了。去哪儿了呢?你说说看,如杲咱死了,和眼前这些事啥关系呢?享福是享不上了,爹娘也看不着了,老婆孩子热坑头也别想了。难道说,就这么走了?
  后悔了?
  也不是后悔,后悔也没有用。我是说,走得有点没着没落。老兄啊,我看你是条汉子.没见你犹豫过,也没见你害怕过,更没见你叫过屈,你是怎么想的?
  十七
  巴克爬出军用野营帐篷,向黑暗里走出十几步,遥望高地。什么也看不见,一团漆黑,只有帐蓬里散发出看不见的热气,其余的一切都是死亡之地。他回头看了看,除了警戒哨兵之外,全连的人都在睡袋里。在这种天气,想把他们从溫柔乡拽出来t简直是不可能的。
  他想,如果今夜偷傖摸上髙地,一定会拿下它。他又想到在睡袋里的士兵,叹了口气,可打仗要靠人,再好的想法如果没有人来实现都没用。美国士兵和对面那些野狗一样的
  中国人不一样,他们可以在任何可怕的时候打任何可怕的仗,可咱们的士兵不行。
  巴克又想,要是美国兵也像高地上的那群狗崽子该他妈的多好!唉,算了,我是他们的连长,我怎么能这样想呢?他又看了看漫天的大雪,心想,穿过这么大一个太平洋,千里迢迢地来这鬼地方,又不是保卫美国,值当拼命吗?这些小兔崽子都这么年轻,生活还都刚刚开始,活着回去多好?算了,执行上级的命令就可以了,别再干蠢事!
  站了半个小时,脚掌又给冻透了,疼痛从小腿骨传到手指尖,像是被电棍击中了一样让人失魂落魄。他钻回帐篷,蒙上睡袋,在皮面笔记本上写道:
  今夜有暴风雪,气温到了零下三十摄氏度,或者更低,野兽也活不了。明天天亮,将有飞机对二〇九四高地再次轰炸,想必这一回,中国人在劫难逃了。对付他们,
  要用钢铁、恐怖,死亡,毫不留情。
  还有一件事,也记下来吧。我发现,我们的士兵似乎并不认为打这一仗有多大的必要。麦克阿瑟那个老家伙说圣诞节前结束战争,现在看来肯定是说了大话。他是所有美国士兵的神,他的话比上帝的话还管用。可这回,连上帝也食言了。想想看,我们的士兵该有多么沮丧?
  前段时间,有飞机运送重伤员回半岛南部,许多没有受伤,或者只是受了轻微伤的士兵竟然也混在中间,以至于飞机都装不下了。真是可耻啊!当然,并不是所有美国士兵都这个样子,他们大多数人都很勇敢。只是,能看得出来,他们在抱怨,并且失去那股子小野牛一般的劲头了。
  这个寒夜真是漫长啊……
  十八
  魏大骡子在高地上转了一圈。头越来越晕,以瞎掉的那只眼睛为中心,半个脑袋似乎都结冰了。没有痛感,非常麻木,想什么问题也特别迟钝。他不停地蹲下来摇晃那些睡着了的士兵,有的人会猛地睁开眼,有的則已经冻成了冰坨,僵硬地翻倒了。没受伤的人还好些,那些伤员不能活动,也没有棉被御寒,更无法给他们太多的治疗。
  魏大骡子子看到有个士兵把几具死尸摞在-块儿挡风,自己蜷缩在中间。不一会儿,那块地方就被大雪掩埋,成了个坟状雪堆。很快,魏大骡子觉得自己的力气也快耗尽了,便爬着回到坑道里,坐在王大心身边.又挤了挤。
  他抬起手腕看表,从一个美国兵尸体上扒下来的。这表有夜光,否则肯定看不清。魏大骠子费力地瞧了一眼.竟然指着八点。他把表扯下来,扔了,骂道,连他娘的表都冻坏了。
  他转过身,低声道,哎我说老兄,身上还有纸没有?我有几句话,你帮我记下来,给我那在北满的老娘。王大心道,你还真瞧得起我,好像我能活得比你还长久似的。魏大骡子道,你这人啊,话太少,活着没话,死了也没话。王大心扑哧笑了一下,道,说那么多没用的干啥?活着打仗,死了休息。说再多的话,还能出了这两条吗?
  魏大骡子道,我这小半辈子见过的英雄好汉不少,没见过你这样对自己这么狠的人。难受了哭,高兴了就笑,受了委屈就骂几句,有啥错?对了,上回的话还没唠完呢!
  王大心想了想,道,能站着生的人,就能站着死。跪着死的人,也一定是跪着生。死这东西,谁也逃不掉。站着和跪着,看穿了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喜欢怎样就怎样呗,问心无槐就好。
  魏大骡子那只没瞎的眼睛流了泪,抽泣了几下,说道,问问我魏三儿这心,还真是没啥可惭愧的。当过土匪,但没做过坏事,坦坦荡荡,光明正大。这样走了,没人敢说我半句不是。
  他拍了拍冻麻了的半边脸,又道,其实,我总是在想,那《三国演义》开篇就讲: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世界上的道理都让这句话给说完了。可道理归道理,总得有人去实现它啊!大家都想过好日子,可你怕丢了性命,我也怕丢了性命,谁都往后躲,那好日子就永远不会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又说,我魏大骡子也想过上好日子啊!可我没这个命,先走一步,看着父老乡亲能过上,心里也是舒坦。那关云长忠义一世,死不变节,逝后玉泉山显圣,后人不也尊崇他千百年吗?那些贪生怕死的,谁还记得?我魏三儿虽比不上关圣人,可还有一副菩萨心肠,舍得了自己,去成全别人。
  罢,罢,罢,这下心里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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