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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和他的女儿们2

(2018-07-18 10:04:36)
  这会子,三个儿女都已晓得了老周因为龙铜锁改了名字的事而闹心,这才一下记起,他们的爹,大名就叫周转锁,暗自笑了一气,都不去招惹老周,吃完各干其事去了。 
  书环拿了那件风衣,站在门口望着书香。 
  “你不会是对那个傻子真上心了吧?”书香拿了只手电筒,跟书环出门而去。河坡下面,就老周家一户人家,姐妹俩每回家来,都要过河去对面山坡上串门子。年轻人都走了,去城里挣钱了,就剩下龙家三个傻子和周家兄妹们,书香和书环各家各户都去走一遭。孤单的老人们稀罕她们,一去总要留下说半天话。 
  周书艺在花园墙上坐了阵,走到门外去,天心里一轮满月,周书艺望着那几排胡基,那就像是个他爹努力帮他做的梦。 
  周书艺望着那轮月亮,想着李春天这会子是不是也望着那轮月亮呢?周书艺往坡下走,月亮跟着他。广袤的静寂里,就听见对面坡上一阵如牛的喘气声伴着一阵慌里慌张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真像一头笨牛在奔跑。周书艺等着那阵声息近了,才敢从暗影里闪出来,就见一个人背着个沉重的物件跨过了小河,直往他们家的方向跑来。 
  “金锁?”周书艺不确定地喊了声,那个人影停住了,一气狂喘,已到了周书艺眼前,将肩上那个物件咚一下扔到他面前。 
  “哥,我把李春天给你带来了。” 
  金锁喘着气阴森森地笑了一气,搓着双手看着周书艺。地上的李春天扭动了几下,呜呜地叫着。 
  天啊,周书艺叫出了声。将李春天扶起来,扯掉她嘴里的一团丝巾。 
  李春天呕了几声,背过身去,她的双手还给绑在一起,周书艺解不开,金锁大步走过来,几下就解开了一截绳子。 
  “哥,她是你的了。”金锁转身就跑了。李春天没喊没骂,也没去追龙金锁,而是抚平了衣裳,拨弄了几下头发,丝丝娇呻着,将手腕子伸到周书艺眼前: 
  “那傻货像是在捆猪呢,手腕子都勒断了。”周书艺捏住那只手腕子,眼睛钻到李春天眼中的黑夜里去。李春天的嗓音越发低了下去: 
  “我正看着那河沟里的水,水里有几个月亮,就给他猛捂住了嘴,你猜他说什么?‘你别想反抗,我哥送我黄军装,我要把你送给他。你本来就是我哥的。’我听出那是金锁的声音,我惊得都忘了反抗,一个绳环一下套牢了我的双手,他把我架在后背上,一路跑得飞快。我闻到了一股香气,它从我嘴里散发出来。他倒是细心,他说那是他妈妈的丝巾,才洗过的。我给吓傻了,我以为他是要把我绑给银锁的。我——” 
  李春天猛说不出话来了,周书艺堵住了她的嘴。他把她挤在一棵树上。 
  不知怎么的,两人都停住了。月亮还在天心里挂着,冷冷的光无意识似的往人间泼洒着,小河流得无声无息,狗都忘了从窝里爬起来吠一声,村子里安静得很。狗链子忽然动了一下,磕着了一只破洋瓷食盆子。周书艺拿出一支烟来点上,对着夜空长长吐了口气。 
  “我越来越讨厌他了。”李春天声音里透着沮丧。周书艺变得让李春天吃惊,他的克制和沉默简直让她感受到了侮辱,但李春天同时也感觉到了几分畏惧。 
  周书艺在想着金锁那张脸。龙金锁比周书艺大两岁,可龙金锁一直把周书艺喊作哥,周书艺心情不好时会冲龙家兄弟们来上一拳头。周书艺靠在树上,看着高远的夜空。 
  “回去吧,一会儿他们该找你了。” 
  “我不想回去。”李春天站起来,往周家的门里走。 
  书香和书环回来了,看见书艺待在树下,又看到了家门口的李春天。三个女子站在老周家门外。 
  老周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蹲在门槛上望着月亮抽旱烟,后来,他回屋去了,孩子们在门外待了很久,咕哝了些什么,一两句像风一样钻进来,那是书香的嗓音。 
  “我哥这样下去会给活活闷死的。” 
  后来,老周睡着了,拥着一床破棉被,睡梦里叹出一口气,像龙村长的女人那样叫了几声,老天啊。 
  5 
  老周是被一阵鬼魅似的呼唤声惊醒的,他转了个身,想继续睡,唤声又起,老周听清那是龙村长女人的嗓音。老周坐起来,听见龙村长的吼叫声: 
  “快来人啊,来帮帮我们啊!周转锁,你快来啊!” 
  老周跳下炕,拉开门,院子里很黑,月亮下去了,手电筒在周书艺的屋里,老周望了眼那扇门,没进去找手电筒。 
  老周跑上坡,跑得眩晕,坡两边的灯都亮起来了,有人出了门,跟上老周往坡上面跑。 
  龙村长手里举着一个火把已经山前坡后地奔窜了几圈了,李四儿的娘捏着个手电筒走在老周前面,她有点走不稳。 
  “你听错了吧,可能是银锁,金锁还从来没把自己跑丢过。” 
  “河沟里老李去找过了,又没下雨,也没发大水。” 
  “学校里找过了,不用去了,近处也没啥危险。” 
  金锁不见了。玄麻村里的老小都找过银锁。人们跑起来的时候,心情甚至還是愉快的,因为这是第一次找金锁,金锁这小子,其实聪明着呢,他能想出村小学的唐老师都想不出来的鬼点子,兴许,他只是藏起来了,不像银锁,是真找不着回家的路了。 
  老周寻找金锁的双腿是懒散的,他之所以还继续去找,是因为龙村长女人的呼唤声。人们看不见女人的身影,只听见她召魂似的嗓音无处不在,在天际,在无边的黑暗里,在山那边回响,在河沟里盘旋,老周的心在她的召唤声里,一块一块地松动,老周感觉难过极了。 
  整个玄麻村都醒了,在天亮前那阵无涯似的黑暗里,喊叫声和脚步声乱成一片。老周想起自家玉米地头有个涵洞,那边曾经出现过眼镜蛇,大人都不允许孩子们接近那片玉米地,老周在那块地头压上了几块大石头,防止那儿的草长深,再引来眼镜蛇。 
  从龙村长家门前穿过去,是一条平坦的大路,老周加快了步子。天际已变灰白,老周能看清脚下的路了。老周一边跑,一边往两边的深沟里探看。 
  “金锁!”老周大声地喊叫,惊起几只老周从没见过的大鸟,它们扑棱棱飞起,越过老周头顶,往另一处暗地飞去。
 老周家的那块玉米地里麻乎乎的。老周跳下地埂,从龙村长家的党参地里穿过去,就在他要往自家地埂上攀爬时,却看见周书艺的影子在头顶晃了几下,周书艺的背上又冒出一个脑袋来。 
  “别去了,我去找过了,铜锁一个人跑那去了。”只有周家人仍把转锁喊作铜锁。 
  天亮起来很快,像水在一张大无止境的纸上渗透,光明霎时就浸漫了玄麻村。 
  龙村长女人的唤声像被这光明稀释,渐渐地微弱下去了。她的唤声被山崖和河沟吸收,积了厚厚一层。好多天过去,这唤声还充满在玄麻村里。 
  有几个身体硬朗的老人翻山越岭往更远处寻去了。周书艺把转锁背回去后,一直寻到镇上去了。 
  书香和书环把龙村长的女人扶进屋里去,她没有一点力气了,眼皮紧紧地合在一起,任由书香和书环给她身上套外套,她浑身冰冷。这个女人一直穿得长袍短褂的,即使是在田里劳作的时候。人们头一次看见这个女人没有任何修饰的穿着,她看上去那样单薄。老周看见,女人昨晚洗过头发的一盆水还在院子中央,几件长袍短褂堆放在板凳上,院子里的鐵丝上,一条红纱巾飘了几下,在铁丝上飞悬了起来,又落下去了,倒像是女人要出远门的样子。 
  当龙银锁背着龙金锁在金色的晨光里出现在龙村长家大门口时,老周正给木头一样傻呆了的龙村长卷旱烟,他刚把烟叶子撮到报纸条儿上,就看见龙银锁的脑袋猛一下从那个门框里探了进来。 
  人们七手八脚把龙金锁放在炕上。 
  龙银锁表现得从没有过的正常,他平静地叙述在李家山的一个悬崖下面找到了龙金锁。龙银锁先跑到李春天家,在快沉下去的月光里,他看到那辆红色的摩托车还停放在李春天家的大门口,摩托车旁没有金锁,四周也没有金锁。李春天家影影绰绰。暗影下,那辆摩托车依然亮闪闪的,龙银锁把手伸到摩托车上,猛传出一阵警报,龙银锁转身就跑,由悬崖边的截路返回。龙银锁站在陡峭的悬崖上,听见黑夜将要明亮起来之前的一些神秘声息,也听见玄麻村那边他妈妈呼唤金锁的嗓音。在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下,他看见了他的哥哥躺在悬崖下。 
  那天下午,龙金锁被放到那扇破门板上,老周亲手把它拆卸下来。 
  龙金锁活着时,人们笑话他,欺负他,如今他死了,人们意识到生活里的许多不如意和不方便。龙金锁帮过玄麻村里的每个人。 
  哭得最伤心的是周书艺。老周坐在一旁,把旱烟袋都抽瘪了。 
  那晚,村里的人都守在龙村长家。望着门板旁的银锁和转锁,人们猛一下又都放声而泣。龙村长的女人蜷缩在一堆麦草间,手抚着脑袋,一动也不动,像一尊雕像。 
  丧事议定,该准备的都在有序进行,老周被推举为处理丧事的总管。书香和书环在灶上帮厨,能出力气的人不多,周书艺和龙银锁跑出忙进。第二天,四方乡邻都来了。到了下午,人们从一阵持续的悲痛中稍稍缓过来了,有人打问书香和书环找下婆家没有,同时问起周书艺的工作和婚事。 
  就有人说巧了,他老婆的娘家那边正有这么一家人,小伙子补习了八年都没考上大学,念书念成了个书呆子,一直找不下媳妇,那家人把闺女也像老周留住书环姐妹俩那样留着给儿子换媳妇,闺女都二十六了,跟周书艺同岁。 
  老周便让这人去说亲。 
  丧事后,那家人带着自家的书呆子和老闺女就来了。老周把龙村长请来,周书艺带着龙转锁去李家铺子里买了瓶酒。 
  几个年轻人互相被介绍着认识了,事情出乎老周的意料,那家人走后,周书艺表示没什么意见。那家人的儿子看上的是书环,而周家给介绍的是书香。 
  “我已经有对象了。”书环说。 
  连书香都惊呆了。书环有对象的事,她都不晓得。那个人,书环不肯说出来。 
  “你给你找的对象,不会是龙银锁吧?”书香问书环。 
  “是又怎么样?” 
  “咱爹得给你气死了。”书香感觉到一阵风暴已经刮起来了,“你会让他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的,再说了,银锁是不能跟你结婚生子的。” 
  “为什么非得结婚生子,一辈子都这样,谁规定的还不能活了。” 
  书香感觉自己的心在下沉,沉到了一个深渊里面,这个村子里越来越充满了鬼气森森的东西。她又说不出那究竟是什么。书香想到逃走,但书香一想到老周和周书艺就泪水盈眶。 
  “你心真狠。”书香指责书环。 
  “我要是真能狠起心来,倒全好了。” 
  6 
  说亲的人又来过一次,那家人姓火,办事也风风火火,第二次来就议婚期。火家的闺女叫火凤凰,儿子叫火明亮。火凤凰对周书艺一见钟情,火明亮也对书环过目难忘。书环因为别的原因,还不能嫁人,现在可以嫁人的是书香,老周要说亲的把这个明明白白讲给火家人。说亲的就再没有来。 
  老周觉察出,火家人也是以儿子为主,儿子满意一切就好说,女儿反正迟早都是旁人家的。老周一直想跟书环谈谈,老周所谓的谈,几近于命令和训斥。 
  老周想了几天,打算把这个难题推给龙村长。 
  老周很想跟龙村长打一架,想了很久了,但老周没辙,龙村长刚刚失去了一个傻儿子,老周不能在这种时候为了一个名字的事去作难村长,但老周心里不舒坦。 
  夏天刚到来的那会儿,书香捎话让老周把她放在阁房柜子上的一个纸包捎到镇上来,那几天她们接收了一单活,给医院的职工们做一批白大褂,她们要赶活,就住在镇上了。纸包里是给镇上的人做好的衣服。书香给李鸿图捎的话,李鸿图去镇上赶集,第二天还要去镇上拉化肥。老周拿了纸包,赶到李家山去,李鸿图却说不去拉化肥了,让老周找龙银锁去。 
  “那傻货天天去镇上,你不知道啊。”李鸿图笑得有些委琐,老周也没听出别的来,转身往回走。 
  这天,父子俩继续像做梦般地打胡基,周书艺提出要回砖厂去挣钱。老周没同意。老周不想让他那已死去了的女人看不起他,他活一世,给儿子没攒下家业不说,还要把儿子置身于危险之地。将来在阴间里遇到时,老周可不想还要遭到老婆子的数落。金锁死后,老周越发觉得生命的脆弱,老天连个傻子都不放过,老天心里琢磨的,地上的人,看不透,摸不来。老周所能做的,就是让他的儿子尽量离危险远一点。
  还不能让他闲着。周书艺是个有精神和灵魂的人。老周曾听见周书艺跟李春天讲,他的精神很空虚,他没有灵魂了。老周观察了很久,周书艺有事做时,他的眼睛是活的,在下雨天,周书艺会坐在门槛上发呆,他的眼珠子一动不动,老周感觉儿子的精神和灵魂在一片湖水里挣扎。 
  周书艺去挑水了,老周大汗淋漓地筛土,脑子里猛扎扎地响起李鸿图的声音。老周记起李鸿图笑得委琐的眼睛,像触了电。老周扔下筛子,双手背拢,黑着脸冲进院子里去。 
  “书香,书环死哪去了!”屋里磕里磕当的缝纫机声停了,书香出来了。 
  “去刘项家了吧。”书香看着花园子里开得有气无力的花儿们。 
  “去他家干啥!”老周来气了。 
  “刘嫂子说要做一件衣服。”书香的心悬起来了,生怕老周听出破绽来。 
  “去把她给我找回来。” 
  书香不敢顶嘴,跳下台阶,往门外走,迎面碰上挑了水回来的周书艺。 
  “爸这回非得爆炸不可。”书香把书環跟银锁来往的事告诉了书艺。书艺抽了口气。这个妹妹脑子一直好使得很,是他们兄妹三个中最聪明的一个。书艺放下两半桶水,看看天上,又看着书香。 
  “早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我也才晓得。怎么办?” 
  “叫她死不认账。赶紧叫去吧。”书艺以老周般的语气说。 
  书香在龙家没找到书环,她往出走的时候,龙银锁的妈跟了出来,冲书香满脸慈祥地望着。金锁死后,这个女人不怎么唱歌了,也不怎么说话。但她爱笑了,笑得像个少女,笑着时,她的眼睛一直望着天上。 
  “书香,天堂是存在的。”女人说。 
  “是的,这个,谁都相信。”书香拍拍女人的肩膀。女人哆嗦了下。 
  院子里的铁丝上挂满了还在滴水的衣裳,花园墙下放着两大盆水。玄麻村人将洗衣服的水都留存下来,洗手,洗脚,泼地上的尘土。 
  “我的银锁洗的。”女人笑,揉眼睛,把身上的衣服拉周正。 
  “麻烦总还是要一件件地来的。”女人盯着那大太阳望。天气越来越热了,女人的眼睛里涌出两股水,仿佛是给那太阳生生晒出来的,“总要来的,老天啊,多给我儿子点时间吧。” 
  书香往回走,女人的话勾得书香的心像一束雪地里的野百合。书香跨过小河,河水浅得让她的幻想没处扎根生长。 
  “书环可能跟上刘嫂子上哪串门子去了。”书环不敢看老周。 
  老周转身走开了,老周怕听到那个女人。 
  前一阵子,老周背着手走到龙福田家那块党参地头时,看见坡底下刘项家院子里开满了海棠花,猛想起还欠着刘项五十块钱。刘项去内蒙古打工了,刘项的女人一个人在家,老周一直没有碰见过刘项的女人,即便是大白天,老周也不想一个人走进刘项家去。可这天老周身上正好有五十块钱,老周便站在庄子顶上大声地喊刘项。喊了半天也没个人出来,老周往下走,一直走到刘项家门口。他大声地咳嗽。毕竟是一个女人独自在家,老周没来由地紧张。 
  老周一只脚跨进了刘项家大门的门槛,龙福田的一只脚就从刘项家厅房的门里跨出来了。老周的另一只脚还在门槛外,老周看看龙福田的脸,打算把那只脚继续留在门外。 
  “刘项的女人在吗?”老周问。 
  “她,不在。她不在。” 
  “哦,我是来还钱的,那我改天再还。” 
  “谁呀,我在,在,书艺爸!你来还钱呀,我正没钱去买化肥呢。”刘项的女人一下就从龙福田背后闪出来走到老周眼前来了,一只手捏着衣领,一只手接过了老周手上的五十块钱。 
  这一幕老在老周眼前晃。不知为什么,老周后来只要一走近刘项家附近就心跳气短。 
  老周蹲在树下抽了袋旱烟,周书艺把刚打好的胡基上的土小心翼翼地吹拂去。 
  直到天黑下来,书环才回来了。 
  书艺和书香商量好,若老周动手打书环,他们就给老周跪下,想了半天,他们只想出这个。 
  可老周什么也没说。 
  7 
  在淡季里,虽然接的活不多,但书香和书环手上一直没闲着。这天镇上又逢集,书香和书环出门时,老周已准备打胡基了。周书艺每每想帮她们推推架子车,老周就叫上了,让他打胡基去,老周认为,姑娘家,不能宠不能惯,得让她们多吃苦头,这样嫁到婆家才不受苦。她们一走,老周就丢下胡基出门了。 
  周书艺一个人打不了胡基,拿了把铁锹去翻门口的菜地。翻着翻着,就坐在树下发起了呆。山头上再没响过轰炸声。不知道李春天再回过娘家没。宋江湖热爱跑步,他能一口气跑到县上。骑摩托车完全是为了李春天。周书艺望着李家山的方向,又望着那排排胡基。它们都能当成工艺品出售了。周书艺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爹,家里寻不出一样粗糙的东西来,周书艺想不出老周把活做这么精致的意义。周书艺又想到了自己的命运。也许他可以走出去,但到哪去呢?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只会打胡基。 
  姐妹俩走到河沟分汊的地方时,龙银锁已等在那里。 
  书香猛有一个重大发现,龙银锁好久都没犯过病了。 
  龙银锁看见书环时,两眼闪闪发亮,说了一大通,天不亮,他就挑满了两缸水。他把家里打扫得整整齐齐,喂了猪,把牛圈里的牛粪担出来,晒在院门口。 
  “怪不得我们都挑不上水。”书环把银锁的衣服整了整,伸手摸了把他的脸。龙银锁捉住书环的手,看着书环。 
  书香在一旁看着龙银锁,像是头一次把他看得仔细。他比在镇上那些想方设法骚扰她们姊妹的小伙更正常,他的眼睛跟任何人的都不一样,很清,很亮,像清泉。他的皮肤很白,像他的妈妈,洁净,洋气,说优雅都不为过,龙银锁从没邋遢过。要是个正常人,也许书环还争不到。 
  书香转过身去,坐在架子车上,她的脸颊给风一吹,凉嗖嗖的,她的脸颊湿了又湿。 
  “这个我说了不算。我要给我哥换媳妇的。” 
  “不,你已经答应过了,你是我的。他们带不走你。”
  “傻话。” 
  “连你也觉得我是傻子?我不傻,我看到的比你们看到的多,我就忍不住想跑,跑起来我就把那么多的事忘了。不跑,它们会把我的脑袋给挤破的。” 
  “你自己又不知道何时会犯病。” 
  “你看这几个月,我犯病了吗?” 
  书环望着那双眼睛。傻瓜。 
  “只要每天能看到你,我就会好的。”银锁抹掉书环眼里涌出的泪水。书环甘愿往那双深澈的湖里跳。 
  书环从架子车上拿出一双皮鞋来,让龙银锁穿上。 
  书香和书环的裁缝摊就摆在乡政府门口,镇上麻书记每个逢集天都到书香姊妹的裁缝摊子上来,他带到镇上的每件衣服书香姊妹都给改过,今天改大了,下个逢集天,麻书记要她们再改小。 
  那天一早,书香和书环刚把摊子摆起来,麻书记就来了,书香手叉在腰里,瞪了两眼麻书记,慢条斯理地说: 
  “从今天起,我们不打算再给你改衣服了。” 
  “这又是为什么?我给的钱少?” 
  “我们觉得,给您老人家改衣服,我们是小材大用了。” 
  “书香,”麻书记叫得情深意长,“今天我不改衣服,想请你们帮我个忙。” 
  书香直着脖子,扭着紧身裤里的大屁股转到旁边的百货摊子上看热闹去了。书环有点不忍心,问麻书记要帮什么忙。 
  麻书记说得恳切,书环给书香交代了几句,跟他一起到乡政府的楼上去。 
  那是一间单身宿舍,麻书记把它收拾得很洁净。 
  麻书记要书环帮的忙是缝补这屋里的一切布类用具。 
  麻书记揭开床上的一条床单,书环吃了一惊。床上的被子和床单几乎成了碎片,碎片当中,混杂着沙发套和撕成条条的窗帘。 
  书环看了眼麻书记,平时和书香没少在背后骂他,把他想成是贪官污吏那般的人。 
  麻书记给书环倒了杯水,先不讲这些布料的命运,他看着书环,郑重道: 
  “我还要请你帮个忙,我喜欢书香。” 
  “哦,那你可能弄错了,我是书环。刚才在街上骂你的那一个,才是书香。”书环没好气地回答,看来她们的判断确实没错,麻书记真不是个好东西。 
  “姑娘,看来你们是恶人的故事听多了。我是个好人,虽然这世上的恶人也常这么说自己。但我的确是个好人。我遇上了个女人,怎么说呢,哎,就拿这堆床上的布条子来说吧,对,这些正是她制造的,这个女人,她把我的生活搅得比这堆碎布头还破碎,对付这个女人,我已经黔驴技穷了。” 
  “既然你已经有女人了,就不能再来骚扰书香了。”书环已打算往门外走了。麻书记坐在桌前的椅子里,喝了一口热茶,慢条斯理地叹了一口气。 
  书环心想,八成是书记自己故意弄毁了这些,好引书香来上钩。书环没好气地说:“你另请高人吧,我们补不了。” 
  “我跟她离婚都三年了,她追着我不放,我走哪她跟到哪,女人早让我焦头烂额,可我发现,书香和这些女人不一样。我想娶她,等我娶了书香,那个女人就再没有理由来把我的生活绞成布条条了。” 
  “哦,麻书记,我们虽然跟你生来不同,但是书香可不是你想娶就能娶的女子。” 
  “哦?你可能理解錯了,呃,是我说得不够清楚。我喜欢书香,听着她的名字我就心里发抖,我以书记的名义保证,这跟那个女人让我发抖不是一回事。” 
  “这个我懂。”书环想起了龙银锁,她让他的神经抖得像风扇一样,这是龙银锁说的。 
  正因为这个,书环重新回到床前,检查了一遍那些碎片,表示可以缝补,但缝补起来的效果会是千疮百孔。要不就换个新被套吧,这得拿到玄麻村里消停做,一时半会儿可做不了。书环又往门口走,一脚踢倒了一只盒子。 
  麻书记叫住她,拿起那只盒子,说是买得太大了,书环若不嫌弃,就拿给她哥去穿。 
  “新的,刚买的,卖鞋的那人再不来了,换不了了。” 
  书环扫了眼鞋码,一眼看出银锁能穿。 
  书香那天发疯似的骂人,直到集市散去,围着看热闹的人都走光了,书香才歇下来问书环: 
  “今天接了多少活?” 
  “人都给你骂跑了,没接下一件。” 
  姊妹俩推着架子车吭哧哧半天才走到河沟,书香喘了口气说: 
  “龙银锁这货咋还不来?” 
  “回去啦,他今天也不准备来挨骂了。”书环呸了声。 
  看看书环得意的脸,书香说: 
  “没一个好东西,管他是傻是呆是书记。” 
  “我觉得麻书记不像我们骂的那种人。” 
  “他能是哪种人?” 
  “他现在同时被两个女人折磨得快疯了,一个是真实的,另一个有可能是他编造的。” 
  书香掐了书环一把,问: 
  “你帮着书记编造的?” 
  “你不觉得他看你时,有点悲伤吗?” 
  “我除了看出他是个老色鬼,别的看不出。” 
  “那就像是银锁看我的眼神。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考虑下。” 
  “你找了个傻子龙银锁,我再找个老麻书记,那不要了咱爸的命了?再说了,谁给咱哥换老婆呢?” 
  “麻书记比咱哥也大不了几岁,如果你真不讨厌麻书记,答应了他,别的,我自有办法。” 
  “银锁影响得你爱做白日梦了。” 
  “活在这样的世上,只能做做梦了。做梦是我的鸦片。没有鸦片,你能指望什么活?” 
  书香咧咧嘴,她早厌烦了做什么裁缝,她越来越厌恶这世上的一切。要是没有那样一个爸就好了。这个念头一跳出来,马上又觉得难过,可怜她那一辈子都逃不出困顿命运的爹。 
  书香感觉越来越不了解书环了,书香特别不理解,书环竟然可以憎恨自己的爹,为家人不管做什么样的牺牲那不都是因为他们是亲人吗?书环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书环的脑子里像多开了几扇门,那是书香难以走进去的。
两人坐在架子车的轱辘上吹着风,远远看见龙银锁光着一双大脚跑来了。 
  银锁看见书环时,眼睛里再没有书香,好像这个世上,就剩下了他和书环两个人。 
  书香背了个包前头走,刹那里有那么点想念金锁,书环和银锁走在后头。书香不敢一个人先回去,怕老周问起来。坐在树下气呼呼地睡了一觉醒来,远远看见书环坐在架子车上,龙银锁拉着欢快地跑,跑到书香眼前,他把书环抱了下来。 
  三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家门外那个坡上,书香让银锁赶紧消失,免得让老周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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