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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女犯快要刑满出监了，想象着外面自由美好的世界，和自己已经隔绝得太远了，太久了，兴奋激动之余，不免有些忐忑，于是来找我谈心。

    她问我：“警官，你在大街上碰到过出监的犯人吗？”我说：“还真没有。因为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女性的犯罪率又相对很低很低，一个单位，一个小区，一个村子里，都不见得有一个犯罪的。所以，她们回归社会之后，就像是一滴水又融入了大海，碰到的几率非常小。”

    她点点头，又问：“那要是我，万一在街上碰到了您，跟您打招呼，您会搭理我吗？”我爽快地回答：“当然会啦，你出狱之后，就是合法公民，在法律上我们是平等的。”

    她很高兴，腼腆地问：“那我怎么称呼您呀？还叫警官或是队长吗？”我笑了，反问她：“你想称呼我什么呢？”她沉吟了片刻，看了看我鼓励的眼睛，低下头怯怯地说：“我很想叫您‘姐姐’。”

    我跟她逗乐：“叫‘姐姐’很对呀！显得我也年轻些。想叫‘阿姨’也行，反正我也够老了，当你的‘阿姨’也当得起。”

    她却不笑，抬起头，眼里竟溢满了泪水。我忙问她：“这是唱的哪一出呀？”她哽咽着小声说：“其实我最想叫您‘妈妈’。这几年，您对我的关爱和教诲，就像‘妈妈’一样亲切。”

    我一时感动地无语。她比我家女儿大几岁，说实话，宝贝女儿上大学不在身边，除了工作职责之外，我自觉不自觉地把那份母爱，也爱屋及乌到了这些迷途的小羔羊身上。只是没成想，她们的内心感触这么深！

    我摸摸她的头，告诉她：“你的妈妈，很疼你，很爱你，你以前太任性了，太倔强了，泡在幸福里也不懂得珍惜。这几年，你也长大了，懂事了，出去以后要好好的，恋爱结婚，生儿育女，理智豁达地面对生活中的一切，就会很快乐的。”

    她忽又撒娇似的问：“我想您了怎么办呀？我给您写信好吗？我来看您好吗？要不，我一个星期给您打一次电话好吗？我结婚的时候，您去喝喜酒好吗？……”

    我打断她，问她：“你知道我最希望你出狱之后是什么样子的吗？”她摇摇头，说：“不知道。”我说：“我最希望的是：你尽快忘了这里，忘了我！”她以为我在考验她，着急地申辩：“警官，我哪能那么没良心呀？！”

    我说：“坐监狱，对一个人的一生来讲，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尤其是女人，羞耻心很重，它会是你心里永远的伤和痛。在这里，因为你面对的都是罪犯，伤和痛处于自我麻醉状态。可是回到社会上就不一样了，你生活在正常人的周围，再不断地提及这一段不光彩的历史，无异于自揭伤疤，自曝丑陋，不会招来太多的同情和欣赏，只会招来太多的厌恶和嫌弃。所以还是尽快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轻轻松松地开始新生活。越没良心越好！”

    她为难地说：“不提可以，忘了是不可能的。那我以后在大街上碰到您，是不是也不能打招呼啦？”我说：“最好别打，装作不认识吧，省的再跟你的同伴解释什么。”

    她虽然明白了我的良苦用心，但仍依依不舍地最后央求：“我冲您偷偷笑笑总可以吗？就算跟您打招呼了。反正我是不会忘记您的。”我说：“好的，那就———”

    她悟然，欢快地跳起来，走出几步，猛一回头，灿烂地朝我微笑着，说：“擦肩而过，回眸一笑～～”

    我也笑了，很释然，心里好像有天使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