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纪事专栏

折腾

文/胡曼荻      

    大半夜的，睿睿妈妈在电话那边急促地嚷着：“快和校长说说，我们要去接睿睿”。睿睿又开始折腾人了。

    睿睿十四岁，八年级，在美国做小留学生，上的是贵族私立学校，一年的学费加住宿费要六万多，这费用，一般美国家庭也承受不起，能上那所学校的学生，家庭肯定是中产偏上，至少是重视孩子教育的。这几年学校有大量的东方面孔出现，来自中国的孩子让学校多元化，小中国留学生是该校的一道风景。

         睿睿看起来精瘦高挑，刚来美国时见过这孩子，挺精神聪明的，当初一门心思要来美国读书，向他父亲打保票，自己可以独立，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了愣头青，全然不顾家长的感受，说不住校，就要他妈妈过来接他，简直任性至极。

    睿睿来美国时，家里不放心，妈妈和姥姥都陪着，一起来美国，全家六件行李托运，五件行李都是睿睿的东西，睿睿从小是家里的独子，一大家子人，都围着他忙活，要什么有什么，呼风唤雨。睿睿学习很好，也弹得一手好钢琴，只是体质有些弱，有些胆小。他是早产儿，从小弱视，戴着眼镜调整了半天，出国前刚刚摘下来，看着挺大的个子，却似林黛玉般如不禁风，实在不可思议。

    暑期提前两周住进了学校，那时学校还没正式开学，只有十几个外国学生上暑期班，强化英语，不过是给学校多捐些银子罢了。睿睿彼时挺开心，每天上两三个小时的课，其他时间就是玩，在学校住得挺稳当。睿睿妈妈和姥姥临时住在费城一华人管理的公寓中，离位于郊区的学校开车要一个小时，一切都风平浪静，两人打算等睿睿安定下来，就可以预期回国了。

    在学校正式开课的前晚，睿睿被调了宿舍，等待第二天全部学生就返回学校，按部就班开学。晚上住在空空荡荡的宿舍，雷电交加，他吓得魂飞胆破，打电话给妈妈求救。睿妈一听就急了，深夜租车过去，陪着宝贝儿子过了一个不眠夜。

    第二天全校热闹起来，宿舍一下住满了各年级的学生，睿睿却坐在大操场上，不愿回去宿舍，说不喜欢室友，不喜欢住上铺，他会摔下来。睿妈晚上又急颠颠地从费城赶过去，哄着安慰着，睿睿人小主意正，就是不要住校，睿妈没有办法，只好把他带回费城，第二天早上，再一大早送过去上学。

    一连几天，睿睿就像中邪一样，白天上课好好的，晚上就不愿回宿舍，非要妈妈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去接他回来。妈妈和姥姥带他去看心理医生，说他有了焦虑症，急不得，要慢慢调整。

    受睿妈委托，和睿睿有个长时间对话，试图开导他，结果他的回答让人啼笑皆非，简直想打开他的小脑瓜，看看里面究竟怎样错综复杂地任性生长，折腾得一帮大人束手无策。

    问：“睿睿，你为什么不想住校？”

    答：“住校两个人一个房间，不随便，要在宿舍上晚自习，有人管，不轻松。”

    问：“那给你调成单间呢？”

    答：“一个人住太孤独。”

    问：“那你觉得怎样做才好？”

    答：“走读。回家有妈妈陪，可以看电影，舒服。”

    问：“你妈妈国内还要工作，她只是拿着临时的旅游签证来，是不可以在美国长期陪读你的，当初不是你自己选择要住校的吗？不是答应家人自己可以独立的吗？”

    答：“我不管，我妈的签证可以在美国住半年，先过半年再说。”

    问：“你妈妈在美国没有移民合法身份，不可买车，很难在学校附近租到房子，只能住在中国城，每天路上要花两三个小时，这不是很折腾吗？你不住校，学校也不会退住宿费，你不是给家里无端端增加一笔很大的开支吗？你可以替爸爸妈妈想一想，不要给他们增加烦恼负担吗？”

    答：“不行，我没法在学校住。”

    问：“为什么？学校宿舍不好吗？”

    答：“受管束，不舒服。”

    问：“要是当初你妈妈姥姥不来美国送你呢？那一切不是要自己面对？”

    答：“这不，她们都在这里吗？”

    睿睿问得我哑口无言。无法判断他是什么思维。

2014-9-28@美国费城梦湖轩

胡曼荻为美籍华裔作家，著有美国移民留学的长篇小说《美漂》。互动微博@胡曼荻。新浪博客: http://blog.sina.com.cn/huxime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