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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宾王酒店一楼有许多卖旧物的铺子，其中一间，我是被玻璃门上，从门内贴着的老照片上，林黛的一双大眼睛吸引的。林黛的眼神，是那样黑而出神，望着每个瞄到她一眼的人，喜滋滋的表情，诉说着一个当红明星自杀而亡的悲剧故事。照片上有林黛的签名。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林黛签名的照片——作为一个拥有周杰伦王力宏蔡依林张惠妹……无数巨星签名的人，我还是深深被震撼了。这就好像是，你拥有一枚清代的铜板，有人拿出一件战国时候的玉器。光凭年代差异就没办法比。而林黛旁边是乐蒂的照片，再旁边还有李丽华的艳照……电懋、邵氏的老明星们，门上贴得满满当当。

推门进去做番探究。老板叫阿成，所以叫阿成工作室。满屋子贴的也都是大小照片，没有一张是复印的，都是原版，残落或者泛黄，岁月留痕。

因看到林黛签名照，便询问有没邓丽君的签名照。果然是有的。“本来有两张，之前一张放上网去，被香港的账号拍下来了。但是邮寄地址又是上海。”阿成老板说。喜欢邓丽君的人，多数还是在大陆。然后给我看手头另一张邓丽君的签名照。黑白照片上邓丽君的样子我见过，是邓丽君最最早期在台湾《群星会》节目出道时的照片。签字是邓丽君特色的三字竖体连在一起的签法。我想买。但有点贵。我踌躇。“你是从上海来的？”老板在问过我打哪来之后，突然说。“我有一些真正的老上海照片。给你看看。是宝贝。便宜卖给你。”

他拿出一个盒子，里面都是黑白老照。质感不似现在的照片，更粗糙而硬质地一些。保存都不错。画质仍如新。想来原物主是珍惜之人。

这些照片上的人物，老板只知道是老上海的明星，却不知道究竟是谁。“你来帮我认一认。”他说。

这是我的强项——“脸很大的是胡蝶。”“木兰扮相的是陈云裳。她是从香港来上海拍戏的。”“眼睛细细的是白光，后来也曾来台湾唱歌。”“这个你不会不认得吧，是周璇啊。”“陈燕燕，后期来台湾还演电视剧，《昨夜星辰》。”“王丹凤照片背面有名字有印着呢，她现在还健在上海。”……认出七七八八的老上海明星。老板却不舍得卖了。我抗议。他说：“那你给我留一些嘛。每个人留一张啊，至少。”很是争执了一番，最后皆大欢喜。

挺有意思，聊了好一会。他做这生意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交朋友。房间里大部分东西是不卖的。拿出来卖的只是其中一个柜子的物品。老板说：“都是我自己喜欢的老东西，一点点收集起来。”“那你的孩子喜欢这些么？”他不做声了。类似收藏的故事都是差不多的，老板也上些年纪了。

告别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了句：“这些老上海的照片，究竟怎么来的？”

老板说：“说起来也是故事了。三年前在台北，一个老人去世了。子孙要处理他留下的东西，我去收来的。老人家是国民党副官，这些照片是民国47年从上海逃过来的时候，随身带过来的。”

——瞬间我被这个小故事震撼了。半个多世纪前，有一位年轻人，炮火中离开故土，随身带上了他喜欢的明星的照片。在异乡，他经历了希望到失望到绝望到接受命运；他有子，子又生孙；他从年轻步入中年、进入老年，离开人世。这些照片一直在他身边。老上海的明星照片，是他的青春、寄托、是他的乡愁。小照片是大时代的存档。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阿成老板说：“好了，现在这些照片要回家了。我要带它们再回到上海，王丹凤还住在上海，他是我一个朋友的远房姨奶奶，我要告诉她这个故事。”——这个和她好似没关系，又一些关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