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室

正式调入越剧三团后，我越来越觉得化妆将是我此生的事业了。但随着学习的深入，也越来越感到化妆这门艺术远比我想的要艰深：要阅读大量的社会文化和专业书籍；要掌握人体的骨骼结构特点；要进行严格的素描训练，学会在瞬间抓住对象的特征，通过你手中的画笔传神地再现出来；要运用绾、梳、挑、盘、包、扎、垫等复杂的技术去给演员的头发塑型、造型，帮助演员去创造角色。

一个合格的舞台化妆师，至少必须具备独立设计一部戏的能力。而要完成这样的工作，就要求化妆师具备深厚的人文和美术功底，以及良好的艺术直觉。仅仅一个头套，就需要了解那个时代的社会文化发展状况，反映在角色身上的服装、服饰的源流与变迁，以及人物的身份和社会地位，发型和年龄特征，还要结合剧本所提供的角色的性格、健康状况以及故事情节的发展和推进。它集中了化妆师对整部戏的理解和把握，其内涵之丰富，简直就可以用一本厚厚的书来表述。

曾经有人问我，“为什么你毛戈平好像每时每刻都充满着激情？”其实我觉得，所有希望成功的人都应该对生活充满激情。有激情，才有理想，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创造潜能。但仅仅有激情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有现实主义的冷静，要脚踏实地去做好每一件事情。要专注，专注才能深入，才能创造，才有艺术。

正式调入越剧团后的第二个月，我就把自己的床铺从宿舍搬进了团里的化妆间，过起了与各种头套及化妆用品朝夕相伴的“单调”生活，但我却乐在其中。

化妆室还是原来越剧团没分家之前的化妆室。堆满了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各种头套和发饰。仿佛我的到来使它们突然惊醒了，我把化妆间清洗粉刷了一遍，然后又把一件件旧的头套拆开，再运用所学的方法把头发梳理、修正，涂上发蜡，归类整理，让一切重新变得明朗而秩序井然。做完这些，陈旧的化妆间平添了些许的清新。

我记得有一件“点翠”包头是曾经的“越剧皇后”姚水娟老师使用过的，由于年代久远，贴在包头上的翠鸟的羽毛已经被虫蛀得破烂残缺。我把它泡进清水里，用洗洁精仔细刷洗清理干净了，拿到阳光下晾干，对基底用的铜片进行喷金等技术处理，又去丝绸市场买了翠鸟羽毛颜色和花纹的绢纱，按翠鸟羽毛的样子用白胶粘合，再晾干，恢复成一个全新的包头，让老艺术家留存下来的宝贝重新焕发出熠熠的光彩来，成为越剧艺术发展的一个见证。

除了整理旧的物件，我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梳头、画素描等基本功的训练以及对历史、社会和专业知识的学习掌握上。

梳头不够专业，我就跑去小百花找蓝玲老师或到一团找吕梦春老师。一边请教，一边仔细地看，用心地记，反复地练习；遇到不明白的，问过了老师，再从头来过。素描不过关，我又去浙江美术学院，向那里的老师请教；历史、社会和专业知识单薄，我就泡在图书馆里，一部最新版的《历代服饰研究》，不到大半年的时间，就已经被我翻得惨不忍睹。为了研究不同的发型特征，我还多次跑去杭州的大街小巷，去理发店观察年老的师傅怎样理发;到最僻静的学校门口的文具店，掺和在孩子们中间，挑选上边印有港版古装电视剧剧照的粘纸，每找到一张新的，都会兴奋不已，小心地拿回来，粘到案头，反复地对比，寻找其不同。

化妆室高高低低的木架上除了各种饰物和头套，越堆越高的全是专业的美术和化妆书籍，以及千姿百态的人物素描和绘画。一张简单的钢丝床，靠墙的一边堆的也是各种和化妆有关的书籍，床也渐渐变“宽”了许多。

我比所有科班出身的化妆师的底子都要薄得多，但为了尽快赶上来，我付出的辛苦和努力却是他们所难以想像的。

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我离群索居。我们一起分配到越剧团的22位同学，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小青年，但我很少和大家去街上玩，以至于他们竟然渐渐忘了在越剧团还有我这个叫毛戈平的同学。

剪发，是一个化妆师的基本功，但你是一个初学者，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把代表着自己形象和审美趣味的头发交给你的。我就先是对着镜子给自己剪，后来再去街头找人练手，最后才回到团里，找一起从艺校分配来的同学。在这个过程中，你要有一个好的心态，要不怕被拒绝，要有足够的耐心去说服人家，所以说它也是对你心灵的极大的磨炼。

越剧《乾嘉巨案》是我独立完成化妆设计的第一部戏，这部戏的“旗头”都是我自己“发明”制作的。“旗头”就是清代女性戴的旗帽。我把旧的“旗头”拆开了，按尺寸做成纸样儿，再买来黑色的丝绒，裁剪后仔细缝制起来，熨烫平整，一顶精美漂亮的“旗头”就制作完成了。清代的男性脑袋前半部分的头发是要剃掉的，为了让演员的前额在舞台上看起来更饱满，我买来绢纱和粘胶，绷在头盔上，然后一层接一层粘结，晾干，做成一个硬硬的壳子，使用以后，舞台上的效果更完美。

这些小制作，看似微不足道，但那可是江南七月的炎夏酷暑，在化妆室里，要沐浴着摄氏30多度的高温，还要忍受两百瓦电灯的烘烤和蚊虫的叮咬，往往几个小时下来，汗水都不知湿透了几次衣裳。

《乾嘉巨案》的化妆设计完成后，我从小百花越剧团请来了蓝玲老师作指导。蓝玲老师看过我的设计后非常高兴。她只提出了几个小细节上的修改意见，更多的是给予我肯定和鼓励。

这部戏演出以后，各方面对我的化妆都非常满意。作为独立完成的第一部戏，能够取得成功，极大地增强了我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