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毛骨悚然的4221
乃枫
原载于《城市杂志周刊》
这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数字。它或许令你拍案,或许令你落泪,或许,它能告诉你一个道理︰牺牲是要讲求价值的,但凡值得,好儿男为国、为家一死何惧?﹗但若是一场包括它的发动者都不能自圆其说的战争,痛失这4221条大好生命,便不由得叫人疼得仰天长啸、顿足捶胸了。
国防部的网站显示:从2003年3月20日美军发动伊拉克战争起,到截至2009年的1月14日,驻伊美军的死亡人数已达4221人﹗而且,直到我们撤出最后一个士兵,这个数字还将势必被更为令人痛心疾首的数字所刷新。
您知道4221人是多少吗?您所熟悉的圣盖博大剧院据说能容得下1400人,那么,单单装下这4221具尸体(不算棺木),就需要整整三个圣盖博大剧院﹗
这个“4221”,有人做过试验,你可以用0.5秒的时间把它念出来,再用0.5秒把它写在纸上。但你可曾想过,站在这个数字背后的,是4221张曾经何等鲜活的脸,而这4221张鲜活的脸的背后,有着4221个令你毛骨悚然的故事,由此延伸开去,垂泪于故事背后的,是4221双同你我一样的为人父母,而且,他们的余生势必在不醒的梦魘中度过。
《军事世界画刊》前不久发表的一篇文章说,假如我们有一台忠实的摄像机,我们或许可以把镜头推到2008年的巴格达,来自加州坎贝尔堡的克里斯托弗•弗修斯特被伊拉克人愤怒的路边炸弹炸成终生残疾;我们还可以把镜头推到2004年的费卢杰,某条街道的某个昏暗房间里,来自加州的佩拉尔塔身中数枪后被一枚手雷结果了性命;我们甚至可以再往前推,推到2003年的纳西里耶,海军陆战队在此与伊军激战,所谓“零伤亡”的战争神话在它开始的第一天就变成了最不可信的“天方夜谭”。
《军事世界画刊》的文章说,透过这台忠实的摄像机,我们看到的是横飞的血肉与零碎的残肢、痛苦的眼神与扭曲的面孔、颤抖的身躯与灭顶的恐惧、瞬间的死亡与痛苦的哀鸣……一句话,透过它,我们看到的是殊途同归的死的悲壮。在充满美式自豪的新闻报道中,你看不见它们,因为它们往往太过血腥;在充满正面宣传的五角大楼的战况通报里,你看不见它们,因为它们往往太过丑陋;你看不见它们,因为他们隐藏在以间谍卫星、“战斧”式巡航导弹、F/A-18战斗机、155毫米榴弹炮和M1A2坦克等“金线”编织而成的精美的现代战争的外套下面;你看不见它们,因为它们是真实的;你看不见它们,因为那是一场万里之外的不明就里的战争。
20岁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文章说,20岁的时候,你在做什么?是在大学校园里游来荡去,还是牵着女孩的手出没于游乐场所?是在为难以祛除的青春痘烦恼,还是在为明天的聚会挑选新装?但20岁的美国大兵诺雷恩•里安•哈钦斯,却在幼发拉底河畔的一次战斗中被A-10攻击机的机关炮打成蜂窝,最可悲,战友们竟然收不齐他的全尸。
哈钦斯是南卡罗来纳州沸泉的一位普普通通的年轻人,自幼被人收养。据沸泉中学的老师回忆,哈钦斯沉默寡言,多少有点自闭倾向。高中时期,他曾非法闯入民宅,犯下过偷窃罪。所幸,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及时刹车,没有在歧路上越走越远。他的养母卡罗琳回忆说,“他高中第二学年时加入了浸礼会。那完全是他自愿的,没人强迫。每当教堂开门的时候,你都能看到里安等在那里。”哈钦斯主动参加了很多传教活动,教友们都证实,他一直在和自我做斗争。“他努力做正确的事,他和你我以及每一个人一样,有时候会犯错误,有时候会迷失方向,但他在竭尽全力”,教友克雷格•塞耶说。
哈钦斯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海军陆战队队员,高中毕业他就参了军。入伍后,他时常穿着陆战队制服回来,与老朋友聚会,唱陆战队队歌,看起来,他从未如此开朗和快乐过。毫无疑问,这本该是一个失足男儿洗心革面战胜自我的美丽故事。但是,2003年3月23日,在伊拉克南部港市纳西里耶,列兵哈钦斯的人生故事就此画上了句号。
作为海军陆战队第2团第1营的普通一兵,哈钦斯乘坐AAV-7两栖装甲车开进了纳西里耶。纳西里耶市中心有许多两层到四层楼的砖石混凝土结构房子,大多数都有围墻。美国海军陆战队高速进入市中心的途中,不断受到伊军的火力袭击。伊军士兵躲在街道两旁的建筑物的墻壁和窗户后面,用AK步枪、机枪和RPG火箭筒向两栖战车开火。整个下午,美军陷入了伊拉克武装力量的缠斗中。
峰回路转,空军担负空中支援的A-10攻击机这时出现在头顶,随即开始俯衝攻击,只可惜,它们把哈钦斯的AAV-7两栖战车当成了伊军装甲车。一顿扫射过后,AAV-7被打成了马蜂窝。哈钦斯在生命的最后几秒鐘所遭受的痛苦是不难想像的,AAV-7不过是一个装甲薄弱的“铁皮盒子”,A-10攻击机的“火神炮”轻而易举地撕开了它的装甲层,20毫米穿透力的穿甲弹冰雹一般落进那个狭小的乘员舱,如入无人之境。
青春如同雨滴洒在夏日的人行道上
打扫战场的时候,与哈钦斯一起被抬出来的陆战队员共有10人。哈钦斯的家人在4月12日接到了正式阵亡通知,他的遗体随后被运回南卡州。葬礼上,海军陆战队第2团指挥官威廉•卡拉汉上校将追授的紫心勛章交给了哈钦斯的养父母。他的养父对《星条旗报》记者说,“里安是个典型的孩子,他有典型的问题,但至少他敢做敢当,自己解决了所有问题,回归正途。可现在,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是,他只有20岁。然而,黄金年华随青春一起葬送的,不止他一个。
斯蒂文•阿科斯塔,19岁,加州卡莱克西科人,陆军第4机械化步兵师第67装甲团3营C连一等兵。2003年10月26日,在巴格达以北30英哩的巴库巴战斗中被流弹击中身亡;
罗伯托•阿巴德,22岁,生于洛杉磯,海军陆战队第11远征部队第4海军陆战团第1营下士。2004年8月6日,在纳杰夫战斗中被打死。他的未婚妻,19岁的塔尼亚永远也等不来那场她的罗伯托亲口允诺过的婚礼了;
菲利浦•潘尼尔,20岁,来自伊利诺州的沃什伯恩,第101空中突击师第1旅级战斗队第327步兵团2营下士。2008年1月29日,在萨马拉战斗中,不幸阵亡……
《军事世界画刊》的文章说,这个名单还可以长长地列下去。尽管故事各异,但他们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他们的青春还没有开始就消逝在伊拉克的漫天黄沙之中,如同夏日的雨滴洒在人行道上,转眼渺无踪跡。
向左转还是向右转的一念之间
《军事世界画刊》的文章还透露了这样一个故事︰2003年3月23日,伊拉克战争爆发的第三天,在纳西里耶以南,陆军第11防空旅第507维修连奉命调防。在黑暗中,头车领航员显然在十字路口迷失了方向,他带着整支车队上了7号公路,开往激战正酣的纳西里耶。凌晨3点,这支既没有导航设备又没有像样的地图的车队开进了伊军伏击圈。
后勤维修人员在伊拉克正规军面前显然没有足够的抵抗力,整支车队很快被全歼,9人阵亡,5人失踪,6人被俘,被俘人员中就有后来大名鼎鼎的杰西卡•林奇。整整一个星期后,在舆论的巨大压力下,国防部动用了“海豹突击队”,才将林奇救了出来。
林奇是幸运的,可她的同伴却远没有如此好运,她的室友,23岁的女兵皮耶斯特瓦重伤之后被俘,死在了纳西里耶的伊拉克医院里。
事后,人们提出种种假设。如果507维修连有GPS卫星导航设备,如果他们有一张精确的地图,如果车队指挥官在作出决定之前与上级指挥部或者友军联络核实路线,那么,这个后勤单位就不可能单枪匹马杀向正在鏖战的第一线。如果没有这一系列的失误,皮耶斯特瓦和另外8名士兵就不会平白送命。但在我们这个时间以线性姿态流逝的世界里,发生了的已然发生,假设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一定要假设,那么,假如没有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呢?铁的事实是,在2003年3月23日凌晨的黑暗中,9个人的生与死就如此悲哀地取决于向左转还是向右转的一念之间。
一段52分半的战地录像
2006年岁末,费城的退休女警珍•费金斯收到的新年礼物是陆军部送来的她的儿子的阵亡通知单。通知单上写着:2006年12月,一等兵阿尔伯特•尼尔森在拉马迪的战斗中被伊拉克武装分子的120毫米迫击炮击中身亡。几个月后,费金斯开始听到一些传闻,说她的儿子并非死于敌手。但当她就此询问陆军部时,得到的答覆永远是“调查正在进行”。几经周折,费金斯从她儿子的指挥官杰克•罗宾逊上士手里得到了一段长达52分半的头盔摄像机录下来的战地录像。
录像显示,2006年12月4日,尼尔森作为陆军第2机械化步兵师第2旅级战斗队第9步兵团1营D连2排的士兵参加了拉马迪战役。在逐房“清扫”的战斗中,尼尔森的排遭到了第1装甲师第1旅级战斗队一辆M1A2坦克的攻击。坦克炮炮口的闪光过后,2排占据的建筑物淹没在爆炸的气浪和漫天的尘埃中。弹片将尼尔森的左腿从膝盖上方齐齐切去,并打伤了他的头部。尼尔森立刻出现了失血性休克,医护兵紧急包扎后把他送上了救护车,但他终于没能挺到医院,失血过多,他在救护车开进战地医院大门的时候咽了气。
比尼尔森死得更惨是和他一起站在房顶上的22岁的佛罗里达人罗杰•苏亚雷斯•冈萨雷斯。当战友们后来找到他的时候,他,或者说“他身体的上二分之一”正“躺”在10码开外的隔壁院子里。罗杰几乎被坦克炮弹直接命中,他的四肢在爆炸中消失,仅剩下难以辨认的头部和血肉模糊的躯干,而它们被气浪从房顶拋到了10码开外。
这段用头盔摄像机拍下来的战地实况录像始终得不到五角大楼的认可,官方依然坚持认为,他们死于伊军的迫击炮。不知一枚铜星勛章能不能帮助暮年的费金斯消除终日縈绕在她耳边的儿子的痛苦呻吟,能否消除那段将伴随她度过余生的52分半的残酷影像在她脑中留下的致命伤。
智慧的批评家指出,如果2排当时不在那栋房子里,如果步兵和负责支援的坦克及时沟通、说明位置,那么,尼尔森和苏亚雷斯就不会如此悲惨地死去。但《军事世界画刊》的文章说,无论科技如何发达,无论技术如何先进,战争的误伤永远无法避免。据统计,海湾战争期间,美军共发生28起误伤事故,在614人的总伤亡人数中,误伤占了17%。147名阵亡士兵中,有35人被美军自己打死,占阵亡总数的24%!文章指出,只要战争开启,就必然有人会倒在自己人的枪口之下。战争,你这万人诅咒的恶魔﹗
一枚勛章到底有多重
《军事世界画刊》的文章还讲述了一个关于勛章的故事。2005年4月5日,11岁的大卫•安东尼•史密斯在妈妈波尔吉特的陪伴下平生第一次来到白宫,因为总统布希要把一枚属于他爸爸的国会荣誉勛章颁发给他。这是伊战中唯一的一枚,是越战之后的第三枚;自1861年创立该勛章以来,在总共6,400万服役军人中,只有3,500人得此殊荣。
白宫若大的办公室衬托得11岁的大卫格外矮小。眼前这位总在电视上出现的德克萨斯人总统、台下无数的新闻记者的陌生脸庞、闪光灯、话筒,还有他身上的黑西装让小大卫手足无措。他捧着装在深棕色木盒子里的国会荣誉勛章,像个十足的小傻瓜。
总统接见、白宫授勛,这对于一个11岁的孩子来说或许过于沉重。尽管他不可能清楚国会荣誉勛章意味着什么,更不可能知晓什么是战争。但有一点他清楚,用小匣子里那块冰冷的金属片换走爸爸,他不情愿。
2003年4月4日,陆军第3机械化步兵师前锋部队进抵巴格达萨达姆机场。保罗•R•史密斯和他的连队占据了通往萨达姆机场的一条四车道高速公路。史密斯的战友博可夫斯基战后回忆说,“当时非常非常安静,大约每隔两分鐘才会有一两声枪响,这给人一种怪诞而阴森的感觉。”
高速公路中间有隔离带,两边都有高墻,严重影响了美军的视野。于是,史密斯招来一辆装甲车把墻撞开了一个大口子。在墻的另一边,他发现了一个院子。这时他接到命令:準备一个临时的战俘收容所以关押俘虏的伊拉克人。史密斯选中了这个院子,但是当装甲车撞开院门后,他被吓坏了,门后是数十名伊拉克共和国卫队士兵。双方立即激烈交火,一场遭遇战就此展开。伊拉克共和国卫队不仅把史密斯和他的同伴们挡在大门外,还占据着可以俯瞰庭院和公路的水塔,而美军被伊军猛烈的火力死死压制。此时,撞开大门的装甲车被火箭弹击中,3人受伤。赶来支援的一辆M2步兵战车也打光了弹药动弹不得。更糟糕的是,一旦这些共和国卫队从院子里衝出来,他们就能轻易扑向后面的美军司令部,并从侧面卷击迫击炮阵地、伤兵收容所以及新闻记者的临时驻地。
形势容不得太多犹豫。那一刻,史密斯,这个36岁的加利福尼亚人,这个两个孩子的父亲做出了惊人的举动。据他的战友梅德拉罗事后回忆,“我和其他人正忙着把受伤的战友从被击毁的装甲车里转移出来,这时,史密斯端着12.76毫米重机枪跳上了被炸坏的装甲车车顶。我们两人目光交错的那一刻,我觉得他在向我告别。”
据事后国防部的统计,史密斯打死了大约20到50名伊军士兵。更重要的是,在史密斯的火力掩护下,梅德拉罗几人成功地解决了水塔上的伊拉克人,危机迅速解除。在这白热化的几分鐘里,车顶上的史密斯把300发子弹泼向伊军,与此同时,他也迎来了几乎是必然的一击,一发AK-47子弹正中面门,几乎掀飞了他的半个脑袋。
仅仅因为他是移民?
拉斐尔•佩拉尔塔也像史密斯一样舍身。2004年11月15日,在费卢杰的某间民房里,身负重伤的佩拉尔塔将伊军士兵扔过来的一颗手雷压在自己的胸膛下,炸飞了自己,却挽救了两个战友的生命。
25岁的中士佩拉尔塔1979年4月9日生于墨西哥城。他是家中的长子,后随父母移民美国,拿到绿卡后,他加入了海军陆战队,服役期间才正式成为美国公民。2004年11月15日,时任海军陆战队第3远征部队3团1营A连侦察队队长的佩拉尔塔参加了第二次费卢杰战役,战役代号“幻影女神”。
在逐屋“清扫”的作战中。佩拉尔塔带着他的排衝进了一栋楼房。1楼的前两个房间是空的,当他打开第三间的房门时,躲藏在屋内的伊拉克武装分子突然开火,佩拉尔塔当即被数发AK-47子弹贯穿胸腹。他倒在地板上,竭尽全力爬到一边,以免妨碍身后的战友开火还击。这时,一枚手雷扔了过来,房间狭小,海军陆战队员想撤出去已不可能。弥留之际的佩拉尔塔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抓住那枚冒烟的手雷把它死死压到自己身下。爆炸的气浪把他掀到半空,他当场死亡,但同时,他的身体却挡住了几乎所有的弹片,两位战友的性命保住了。
同样的英勇,佩拉尔塔却只获得了第二级别的荣誉-海军十字勛章。由加州众议员鲍勃•费尔勒提出的要求授予佩拉尔塔国会荣誉勛章的提案在2008年9月17日被国防部长罗伯特•盖茨无情驳回。理由是,审核小组的专家们一致认定,佩拉尔塔最后压住手雷的举动不能肯定是出于有意识状态下的主动行为。何以见得?难道仅仅因为他是移民?
国防部的决定遭到了佩拉尔塔的家庭、海军陆战队、加州议会以及国会中西班牙裔的强烈抗议。但这些纷争与抗议,佩拉尔塔都听不见了,他现在躺在圣迭戈罗斯克兰斯堡国家公墓。国会荣誉勛章也好,海军十字勛章也罢,与生命比起来,它们到底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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