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枫
    中国人素有“玩物丧志”一说。依他看，这个说法倒不见得准确。“玩物”者，不一定非得“丧志”。君不见“玩物”而不“丧志”的，乃至“玩物”反倒“养志”的，也大有人在。他就是既“玩物”，又“养志”的一个。
    几年前，他为埋头整理手上的稿子，找了个二十四小时不见人的地方打算把自己关起来。这期间，他开始养鱼。起先养的是一条澳大利亚种的银龙鱼，据卖鱼的说，是条母的。五十块钱减价大出血的机会买来，买来的时候，还没有一扎长。他视她如掌上明珠，养在一只装六十加仑水的鱼缸里。再配上一只过滤泵、一只循环泵、一只氧气泵和一只三十瓦的蓝色荧光灯，那只宝贝鱼正是“如鱼得水”，神气活现得像个骄傲的公主。他一周两次喂她小鲫鱼，她便一天一个模样，几个月的功夫，长到差不多一呎长。
    就在这个时期，他结识了女友。她聪明、活泼、年青、漂亮，神不知鬼不觉地走来，像从天上掉下的七仙女。他素来羡慕董永那小子，还有几分幸灾乐祸。想他不知道天高地厚，到头来，弄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是咎由自取。这回轮到他自己，竟也没比董永超脱多少。也许，玉皇大帝从他这儿起政策放宽也不一定。最叫人高兴的，她对那条神气活现的鱼公主也喜欢得了不得。
    有一天，她对他说，“这鱼缸太小，恐怕养不下咱的鱼了。”她劝他换个鱼缸，还说，“多大的鱼缸养多大的鱼。你这么小一个鱼缸，怎么养得下这么大的鱼？”他不尽赞同，却也没有勇气反驳，于是，便酸溜溜地跟她说，“那也不一定。正因为多大的鱼缸养多大的鱼，当鱼的，才应该学会适可而止，也算它的自知之明。有道是，适者生存，能凑合的，就暂时撮合。等将来条件改善了，想换多大的都行。”话虽这么说，却不料，到底还是出事了。
    终于有一天，女友在屋里大声喊，“你快进来看哪，咱的鱼死啦！”
    他赶忙跑进屋里一看，心一下子就凉到了脚后跟。他的那条宝贝鱼，静静地躺在地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跳出来的，已经凉成了鱼干。他找一块干净布，把她的尸体包起来，心里沉重极了。
    鱼没了。鱼缸里的设备点着白耗电，于是，他便关了电源，拔了插销。鱼缸里顿时黑下来，变成了一潭没有生命的死水，叫人心里好不凄凉。他为他的那条宝贝鱼惋惜，也真生她的气。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往外跳？再说，跳出来就好了吗？还不是把自己给跳死了？就算是鱼缸小点，他也不是不知道，她怎么就不能再多坚持几天？等他有了时间，再给她买个大的。现在好了，她死了，他没了鱼。
    没了鱼，心里总是不自在。一狠心，又去买了一条银龙。这回的，可不象澳大利亚种的那样，傻大鼾粗，呆头呆脑的。这一条，龙睛虎眼的，差不多有四吋长，身子比上一条单薄，腰条也比上一条细，尤其是下巴上的两只鳍，宽宽的，向两边轻松地展开，象“波音”飞机的两只翅膀。两条长长的银须，弯弯地垂下来，象两根倒插着的象牙，煞是好看。卖鱼的说，它是南非种。他问他是公是母，他又说是母的。
    有了这一条，他就不怎么去想上一条了。他洗了鱼缸、换了水、插上插销、通了电。剎时间，一个蓝汪汪的海底世界便又重新诞生了。他跟女友挨坐在鱼缸跟前，一边欣赏着这个崭新的海底世界，一边憧憬着他们的未来。他跟她说，他要把这条鱼当成他的女朋友来养。等他将来买了大房子，连她们一块搬进去，再买个最大的鱼缸，把它摆在客厅的中央。要是不小心将来做了大生意，就把它摆在公司的会客室里。”女朋友说，“最好还是放在办公室的正厅，叫它正对着办公室的门。”没有影的事，他当然依了她。
    有苗不愁长。几个月的功夫，这一条也长起来了。一呎半长的身子，稳稳当当地游来游去，斯文得象个大家闺秀。渐渐地，他注意到，她的活动也开始迟缓起来。他想，大概是真的该换鱼缸了。果然，就在他将换未换之际，又出事了。不过，这回跳出来的，不是他的那条宝贝鱼，跳出来的是他的女友，所不同的是，她去之前跟他打了一声招呼。
    亡羊补牢，未为晚矣。他一狠心，果然买了一只最大的鱼缸。那家伙，装一佰二十五加仑水，足足六呎多长，占了差不多整整一面墙。他又一狠心，安了三只大功率的过滤泵、两只循环泵、一台氧气泵、一只恒温器、两只温度计、三盏荧光灯，外加一盏黑色的紫光灯。还怕养不住，又在鱼缸上面加了一层玻璃盖，就因为信了卖鱼人的话，说某个季节，鱼会为求偶发情。这一回，从规模到设备、从硬件到软件，他让它一步到位，“看她还往外跳不往外跳！”他在心里愤愤地跟自己说。
  
    小鱼缸养不住大鱼，这是真理；就是勉强养了，迟早也得跳出来。还好，鱼缸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总不能叫尿别死，该换鱼缸的，不能凑合。然而，他还是有些不明白：人们身在其中的这个世界，难道不也是一只鱼缸？想换换，行吗？
看来，天上也好，人间也罢，还是“适者生存”的好。这是他“玩物”“养”出来的“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