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青春难得少年狂
(2018-09-17 21:2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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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立红少年狂文化诗歌青少年 |
分类: 岁月随笔 |
前几天,妻子小惠邀请我上作家班时的女同学翰秋来京玩。我去北京南站接她,一见面翰秋就说,陈立红你长变了,你的少年狂不见了!
翰秋是当年作家班里的才女,快人快语,现场作诗填词出口成章,常常语惊四座。听她这么一说我有些懵,问她,我过去狂过吗?她说狂,相当狂。
但我还是有点不太确信,感觉“少年狂”跟自己不太沾边,自己没有狂过。从团中央信息办再到下属单位,二十年来基本上已经疏离了文坛与诗歌活动,偶尔在博客写诗也很少投稿。回来后,我又问小惠,我过去狂过吗?小惠笑说,咋不狂?不狂谁喜欢你呀!
我陷入了沉思,在年轮堆积的记忆层里一遍遍钻探考古。剥开匆忙严肃的日常工作堆积,蓦然回首,我才发现青春年少的自信、骄傲和意气风发,像入秋的黄叶和潜流的卵石,那些英姿勃勃的青气和棱角分明的锋芒早已在岁月的磨砺中悄然耗尽。难道就这样铩羽而归暮气沉沉地步入中年乃至老年么?
我再次追问自己,你过去狂过吗?
坐在电脑前回溯往事,一些零星的记忆如灵光咋现慢慢地清晰起来。现在想来,我的少年狂是来自文学的圣洁的启蒙,来自对社会现实的不满与批判,来自追求自由梦想的不羁的心。那时,我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叫“陈怒”,狂放暴怒之情无法抑制。到了网路时代,我在网上注册了用户名“愤怒诗人”,在全社会都在嘲弄诗人,当“你是诗人你家全是诗人”成了恶搞或者咒语的时候,我却逆潮流而上亮明了自己的诗人身份。我还在诗中写到:“总有人指责我的头发很长很长/却没有人问问我心中的忧伤”。清代诗人赵翼曾诗云,“国家不幸诗人幸”。而我想说的是,我写诗是因为我们这个国家和世界还有太多不幸,如果国家富强人民幸福世界太平,我可以不写诗,不写愤世嫉俗的诗,或者只写风花雪月爱情亲情和乡情。
记得在吴城中学上初中时,因为家里穷没钱买稿纸,同学文生就从家里拿了一本稿纸给我。我一看纸头上印着“桐柏县吴城乡人民政府”的红字,便断然拒绝说:你这是贪污,我不能在贪污的稿纸上写诗。搞得文生很尴尬。三十多年后我们在北京重逢相聚,一块喝酒时还说起这事儿。文生说,操,你那时傲得很,给你拿本稿纸你却说我贪污!他现在说起,我只能哈哈大笑。
班里还有一个爱好文学的同学叫德宝,我们经常在一起谈论时事。有一次老师布置写作文《假如我是……》,德宝写了一篇《假如我是县长》,想象自己当县长后如何惩治腐败发展经济,很轰动,后来我给他起个绰号叫“县长”。我感觉县长比我骄傲,他更牛气冲天。但遗憾的是,县长没有考上高中。因为学历低,没有干部身份自然无缘仕途,也没法当上真正的县长。他的少年狂在坚硬的现实和僵化的制度面前戛然而止,只能在家种地,农闲时在吴城街做点小生意。更让人叹息的是,他在快结婚时发生了车祸,被大货车撞倒在路边的地里,抢救不及去世,年仅25岁。
现在回首青春,我突然发现上高中时确实干了几件十分嚣张十分张狂的事。
参加淮源诗社和编印诗刊《叶笛》是十分难忘的经历。那是20世纪80年代初期,一个诗意勃发的时代,每个人都充满了躁动不已的无限活力。淮源诗社主要发起人是刘剑大哥,他当时在县大修厂办公室工作,是荣先领我认识的。后来又认识了修对、先灿、相才、相生、天龙、景海、正则等诗人,我年龄最小,还在上高中,但在一起大家亲如兄弟,我经常在剑哥家和他办公室里混饭吃、谈诗论文,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有一年冬天,我们一行四五个人冒着大雪去大河乡寻访先灿,在两尺多深的雪地里长途跋涉二十多里,一点也不觉得累和单调,走到山顶时面对旷野吼唱《一无所有》和桐柏山歌,感到诗意纵横无羁豪情满怀。晚上,五六个人在竹林里的棚屋里打地铺,我们把稻草地铺叫做稻草牌席梦思,躺在地铺上听着屋外噗噗嗒嗒的雪落声,卧谈世界风云国家大事文坛趣闻,真是海阔天空得意忘形。
这时,我干了一件自以为聪明的傻事。因为喜欢创作,我对历史、地理这些需要死记硬背的课程下不尽功夫,一到考试就犯难。一次考试历史,看着题目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答案有些生气,就把考试题目划掉,自拟了一个《论历史教课书的修改》的题目写了起来,从课本的修改质疑历史的真实性。这本来是个恶作剧,但后来闹大了。不知道是历史老师生气了还是邀功心切,竟然拿着卷子去找校长和书记告状,从此我就成了学校里思想有异端的“坏学生”。
到了高三,我看到武汉大学作家班的招生消息,就在晚饭后拿着发表的作品去找马校长,想请学校给我签个推荐意见。我告诉他,这是武大特招,不占学校的推荐名额。教数学的马校长本来就对搞文学有偏见,再加上对我的印象也不好,就把我骂了一通,说我异想天开,不签意见。我不服气,接着又去找王书记。谁知王书记更神,听了我的陈述,他盯着我说,你对党采取实用主义态度!这大帽子更吓人,我扭头而出。
从书记住室出来,天正下着小雨,外面一片漆黑,穿过古柏肃立的走廊来到空旷的操场,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加倍努力写作,我要用自己的作品证明他们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
武大作家班没上成,后来我就毛遂自荐上了郑州大学作家班,总算逃离了纠结的高中和贫苦的农村。在上《西方现代文艺思潮》课时,我感到特别解渴过瘾,把过去自学的比较零碎的现代文学理论知识打通了。下课时我问其他同学感觉咋样?好多同学都说听不懂。我特别兴奋,觉得自己的悟性比较高。那时,我经常阅读文学评论,还能从被批判的文章反推出原文的好坏来。
班上有个女同学叫梦华,写小说,普通话说的比较好,比较时髦。她嫌我的桐柏话不好懂,一见我就说,小陈呀,你要说普通话,说老家话不好懂啊。后来想,她是好意的提醒,但当时自尊心极强的我却不领情,反而说,我为什么要说普通话?伟人都说老家话,不说普通话。把她呛得够呛。
美国现代诗人艾略特说,25岁之后如果还要做诗人就需要有历史意识。值得骄傲的是,上学期间已经创作发表了一批代表作品。1990年,长诗《祖先》荣获《诗神》全国新诗大赛优秀奖并发表,这一年我24岁。1991年2月在《诗刊》发表组诗《热爱故土(二首)》,1992年诗作、简历、照片入选《青春诗历》,1993年10月15日在《人民日报》“大地副刊”上发表诗作《家乡》。
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热情真诚的人,但却常常给人傲慢不好接近的印象。这是许多年后老同学重逢回忆当年时得到的反馈,我也不太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也许这就是少年狂的后遗症或副作用?
说到“少年狂”,其实很难定义,可谓人人心中有,个个笔下无,翻遍百度也毫无所获。这篇文章写了两千多字之后,我终于理清了一些感觉和思路,现在似乎可以进行模糊的界定了。
“少年狂”源自唐代诗人、政治家唐彦谦的诗《金陵九日》:“绿酒莫辞今日醉,黄金难买少年狂。”到了宋代,“少年狂”被大诗人苏轼用在其豪放派诗词开山代表作《江城子•密州出猎》首句“老夫聊发少年狂”。苏轼之后,“少年狂”开始流行,有40多位诗人在50多首诗词中写到了“少年狂”。如苏轼弟弟苏辙“读书犹记少年狂,万卷纵横晒腹囊”,文天祥“少年狂不醒,夜夜梦伊吾”,杨公远“醉后折来簪短鬓,老夫翻学少年狂”,张耒“芳菲值穷谷,嗟负少年狂”,戴复古“西风吹白发,犹逐少年狂”等。到了元明时期,如王冕“客路惯经风雨恶,诗情不减少年狂”,刘炳“剩欲典衣酤酒饮,风流无复少年狂”。到了现代,以“新青年”著称的陈独秀,是一代傲骨铮铮的狂狷之士,他豪迈地写到“垂柳飞花村路香,酒旗风暖少年狂”。
在我看来,少年狂是指青少年时期的自信浪漫、骄傲自负、豪迈狂狷和意气风发,是不染世俗污浊、独守清纯浪漫的至真至纯,是青春与活力、诗情与才情的不可遏制的自然迸发。少年狂不单单只有喜爱文学的人会有,其实每个少年都会有,青春叛逆期、男孩留长发、女孩留短发以及奇装异服等等,就是典型的特征。只是文人的狂会写到诗句中流传开来,而大多数人的少年狂却会像青春痘一样,得到长大了悄然消失无迹可寻。
在少年狂的诗意中,我认为写得最好还是一代伟人毛润之的词《沁园春•长沙》:“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可以说他把“少年狂”诗意已经写尽了。这一年,毛润之32岁,回忆的是他20至25岁上师范期间的经历,发出了“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的世纪诘问和深沉自省。这就是伟人的风范和牛X。
青春难得少年狂,黄金难买少年狂。写到此处我才醒悟,人到中年压力山大,严肃呆板的工作和生活让人暮气沉沉,多了世故圆滑,少了率真锐气,到底是耶非耶?在此,我要为那些还在为少年狂苦闷彷徨的少年们呼吁,请僵化中庸的成人社会,能够给有些思想有些个性的青少年更多一份理解宽容和关爱!如果少年不狂青年平庸,他们的未来还有什么生机、活力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