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三哥

诗/陈立红

（2010年8月摄于上海鲁迅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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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梦见三哥。他站在一头驴旁边
朝我笑，憨憨的，傻傻的
有点调皮，又有点狡黠
他好像藏了什么东西，做了什么小动作
等我去找，去猜
驴朝我走来，呲着白牙，像咧嘴在笑
又好像在对我说话
支楞着耳朵，似乎有些不舒服
我感到很奇怪，朝三哥嚷：你在弄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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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笑而不答，躲着我的目光
我就去看驴的耳朵，发现
里面塞满白纸，我就掏出来展平
一张，两张，三张，四张
我有些生气，不再理他
驴却很高兴，跑到三哥面前忽扇忽扇眼睛
支支耳朵，又跑到我的跟前咧嘴笑笑
好像在跟两个小孩玩耍，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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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去世已经13年了
母亲生前曾说，三哥小时候长得最好看
谁知三岁时脸上开始长癣
父亲带他治了很长时间，也没治好
长大后就落下了病根
脸上不断脱皮，总是红红的，像个关公
智力也出现问题，性子不全，像个傻子
有一年，他一个人扒旧房墙没有支好
墙倒时把他咂在下面，盆骨骨折
动了三次手术，也接不好输尿管
体外造瘘，他觉得难看
不愿出屋，不愿见人，不愿吃喝
就这条细细的尊严要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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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一生，勤俭，仔细，任劳任怨
下地干活也从不惜力，偷懒
给他买的衣服、鞋子，他总舍不得穿
怕干活时把新衣服弄脏，弄坏
来北京治疗，晚上坐公交车穿过长安街
看着亮如白昼的路灯，他问：一晚上得用多少电？
亮正多灯，费电不？我无法回答
只好说，电发出来就得用，不用也不好保存
他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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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上学，是三哥四哥供应
他们在家种地，收麦，割稻，砍黄豆
产量低，也卖不上好价，日子过得很紧吧
还起早贪黑上南山砍柴卖
像驴一样拉着架子车，来回步行四五十里
后来，我到北京工作，三哥很自豪
总在村邻面前夸耀：赶明儿我上北京
找小红享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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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一股巨大的悲伤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赶忙关闭手机，埋下头，闭上眼睛
不能让奔驰的地铁看见我泪流满面
不能让身边的青年看见一个中年在泪流满面
不能让复兴的时代看见一个诗人在泪流满面
我只能在心里说：三哥，对不起
原谅五弟选错了方向，只会写诗，不会挣钱
京城房贵，居之不易，现在还没办法接你来享福
我想，只要努力工作，将来总有机会
谁知你却不愿再继续等了，撒手而去
三哥，你这么决绝地离开
是看破了红尘，还是看扁了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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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记得那年春节回家过年
我临走的时候，到你屋里给你告别
你说：我要是死了，你回来不？
我说：回来——你这病没事儿，别胡想
你说：给我鼓墓不？
我说：鼓——你这病没事儿，别胡想
你说：给我开大路
我说：中——你这病没事儿，别胡想
当时我以为你就是胡思乱想，随便说说
谁知过了两月，你竟真的走了
身边只有凄冷漫长的黑夜
第二天早晨，母亲给你端饭，叫你不应
伸手一摸，已经冰凉
母亲惨叫一声：我的儿啊——
三哥，你可听见？！
接到电话我才猛醒，春节的交代是你的遗言
三哥，你这一生，我们都以为你是傻子
谁知一场横祸，一场大病，让你清醒
我不知你在灵魂飞离枯身之际
是悲哀，还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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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醒来，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忆梦境
想解析梦的含义，象征，或者隐喻
但梦的细节却想来越少，浑然不清
我只能在心底说：三哥，你这是在托梦么
你想给我传递什么信息
你一生辛苦劳作，没有享到福，我很惭愧
希望还有来世，我们再做兄弟
下一次轮回，我当哥哥，你当弟弟
让我为你出尽牛马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