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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立红歌词评论刘欢卷珠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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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3日出版的《文学报》在《新批评》双周刊发表了评论《把清新古典改成当代怨妇词?——评〈中国好歌曲〉大热歌曲〈卷珠帘〉歌词》,对刘欢修改《卷珠帘》歌词提出评评,并进行了深入分析。全文及报样如下:
把清新古典改成当代怨妇词?
——评《中国好歌曲》大热歌曲《卷珠帘》歌词
陈立红
《中国好歌曲》刘欢原创大碟主打之争在央视播出后,广大网民对刘欢修改霍尊的歌曲《卷珠帘》歌词引发了巨大争议,少数赞成,绝大多数是反对和气愤。刘欢是歌坛巨星,无论演唱、谱曲还是作词都功力深厚,他想把《卷珠帘》原作歌词修改得更古典一些,也很有道理,因为一首歌曲的歌词前后风格要统一才更完美。
但遗憾的是,刘欢的修改用力过猛,用典艰涩,使歌词的含义发生了扭曲。原作是小姑娘思念远行的郎君,有淡淡的忧伤,古典空灵,楚楚动人;修改作变成了怨妇悲伤远行的负心汉,寂寞孤独,满腹幽怨,俗不可耐。也就是说,歌词的修改只顾及到了字面的古典高雅,但歌词的含义却格调降低艳丽庸俗、词音佶屈混淆不易辨识,广大网民自然不会买账。深入分析如下:
先来对照阅读两版歌词(括号内为刘欢改编版)
镌刻好 每道眉间心上
画间透过思量
沾染了 墨色淌
千家文 都泛黄(千家文 尽泛黄)
夜静谧 窗纱微微亮
拂袖起舞于梦中徘徊(拂袖起舞于梦中妩媚)
相思蔓上心扉
她眷恋 梨花泪(犹眷恋 梨花泪)
静画红妆等谁归
空留伊人徐徐憔悴
啊 胭脂香味
卷珠帘 是为谁
啊 不见高轩(啊 髙轩雾褪)
夜月明 此时难为情(夜月明 袖掩暗垂泪)
细雨落入初春的清晨(细雨酥润见烟外绿杨)
悄悄唤醒枝芽(倦起愁对春伤)
听微风 耳畔响(残烛化 晓风凉)
叹流水兮落花伤(归雁过处留声怅)
谁在烟云处情深长(天水间谁抚琴断肠)
要想更深入地理解这首歌词的古典之美,还需要知道“卷珠帘”的含义和隐喻。“卷珠帘”的字面含意是,姑娘把闺房窗户上的珠帘卷起来,眺望窗外的世界。而“卷珠帘”词牌名,是词牌“蝶恋花”的别体。北宋与李清照齐名的女词人魏夫人曾作《卷珠帘》一词,历代评价很高:“记得来时春未暮,执手攀花,袖染花梢露。暗卜春心共花语,争寻双朵争先去。多情因甚相辜负,轻拆轻离,欲向谁分诉。泪湿海棠花枝处,东君空把奴分付。”像宋代柳永、苏轼、晏殊等人的 《蝶恋花》,都是历代经久不衰的绝唱。这些作品都可以看作是歌曲《卷珠帘》的文化背景。这首歌曲正是因为有了如此广阔浩瀚的文化背景,它的歌词与旋律才更显得独特与隽永。
那么,歌曲《卷珠帘》为何不取名叫《蝶恋花》呢?这是因为歌曲《卷珠帘》所表达的是一个姑娘对远行郎君的深情思念,既不是浓烈如火的热恋,也不是怨妇的幽怨、郁闷与诘责,而是真挚的相思、淡淡的忧伤,但却充满了“细雨落入初春的清晨/悄悄唤醒枝芽”的美好与希望。另一方面,从字面含义上看,“卷珠帘”要比“蝶恋花”含蓄,也更有陌生感,陌生化可以给听众带来比较强烈的刺激和震动。因为叫“蝶恋花”的词已有很多,但叫“卷珠帘”的词却只有两三首,一般人在此之前甚至没有听说过。如果歌曲叫《蝶恋花》,会让人一望而知是一首爱情歌曲,在当代流行歌坛,以爱情为名的歌曲还少吗?很快就会淹没,所以取名《卷珠帘》容易出新。更巧妙可贵的是,歌曲《卷珠帘》 的意境营造和意象塑造,都围绕“卷珠帘”这个动作展开,生动细腻,温婉感人。这首歌曲在央视播出后,一夜便在网上传唱开来,可以说是当代歌手为古老的“卷珠帘”词牌丰富了时代的内涵。这是很有文化价值和意义的。
经过上面的分析,我们再看刘欢的修改。刘欢想把歌词的风格前后统一起来,这个想法是好的,改词也很见古典诗词功底,用了很多诗词典故,但可惜用力过猛,弄巧成拙。主要原因是,刘欢对歌曲含义的把握出现了偏颇,扭曲了歌词原意。原作的中心含义是“一个姑娘对远行郎君的深情思念”,但修改作却把它改成了古典式的怨妇词,把原作的清新亮点———也是希望的象征“细雨落入初春的清晨/悄悄唤醒枝芽”彻底删除,使歌曲的格调降低显得艳丽庸俗。把“拂袖起舞于梦中徘徊”改成“拂袖起舞于梦中妩媚”,便是曲解了原意,想想古诗中“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和“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之类的句子就知晓其妙。“夜月明,此时难为情”表达的是姑娘思念郎君的样子突然让明月看见,有些害羞难为情,此情此景非常美好,让人想到李白的《秋风词》“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以及吴儆的“读罢离骚还独坐,此时此夜若为情”。但改成“夜月明,袖掩暗垂泪”,就变成了独守空房的妇人坐在明月下掩面垂泪,笔力太过,就大煞风景了。把结尾句“谁在烟云处琴声长”修改成“天水间谁抚琴断肠”也是败笔,“琴声长”是悠扬的琴声,由上面的希望的象征而来,而“琴断肠”则把怨妇的凄惨进一步强化。这是一个重大分野,也是广大网民不买账甚至愤怒的深层原因。虽然很多网友说不清为什么不好,但直觉告诉他们这样的修改很糟糕。
还有一点,刘欢的修改还犯了歌词的常见病,那就是“好看不好听”,也就是单看歌词含义确实挺好的,但歌曲演唱时词音佶屈混淆不易辨识,听众感到听感差,不好听。现在很多歌曲,如果不看歌词很难听清歌手唱的是什么,原因正在于此。如把“千家文,都泛黄”改成“千家文,尽泛黄”,刘欢可能觉得“都”字不古典,所以改成了“尽”字,但却忽视了“文”与“尽”是近音字,“千家文”与“尽泛黄”两句的尾首两字重韵,连读便非常拗口。其实,“都”字在古典诗词中是可以用的,根本没必要修改。如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是经典之作,“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可以说就是大白话,但却没什么不好。刘欢执意修改,只能说明他对中国古典诗词的熟悉程度不如英文或法语,也是对“古典”和中国风的误读。还有“细雨酥润,见烟外绿杨”这句,应该是从唐代诗人韩愈的名句“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和北宋诗人宋祁的名句“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化用而来,但却忽略了字词之间的平仄和音韵和谐,显得拗口,甚至没有原诗易懂,这是乱用典故的毛病。
当然,为了更加完美,《卷珠帘》的歌词是可以做些适当修改的,但要非常谨慎。原词是使用近乎于古诗十九首的方式来表达情感,面目清纯而情深意长。改后似乎变成了一首没什么特色的婉约派的哀怨词,只是表面上的“美”而已。希望刘欢先生能够听取广大网民的意见,从善如流,在正式出版的大碟中恢复这首歌曲的古典、清纯与秀美,而不要搞成浓妆艳抹落入窠臼的当代怨妇词。
(载2014年03月13日《文学报·新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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