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逍遥白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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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3：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63ebcc01009883.html

之4：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63ebcc0100ejzb.html

看到高科技股市沦陷，在兆彤那里投了钱的朋友同事们纷纷开始着急追账，而兆彤自己账号中的数字如同温度计放进冰箱——直线下滑，让他本来就比旁人尺寸大的脑袋无形中又胀大了好几圈儿。这回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也补不全活了。兆彤先紧着还清了顶头上司艾瑞克的本钱，这人他得罪不起啊，外快没了，工资来源就显得格外珍贵。

Team里往日对兆彤生财有道暗里羡慕或明里啧啧称赞的人，现在都不舍得拿正眼瞧他（有的是怜悯、有的是鄙薄）。那些斜瞟过来的眼神个个意味深长，一个眼神一支箭，箭箭穿心。不久，出乎兆彤意料，不知哪个狠心的更把兆彤和艾瑞克挤占工作时间进行股票交易的事儿添油加醋捅给了艾瑞克的上级，落井投石。那个2001年的冬天让兆彤感到无比寒冷，他被公司开除了，艾瑞克被革职调离。而且兆彤连失业补贴都不能申领，美国政府规定，领取失业救济金者必得是被无过失裁员的人。

兆彤情急之下抛售了自己的住房还债。新租住的一室一厅公寓太小，原来大房子里的家具暂时存进一个从中国往美国倒腾家具生意的朋友的仓库，象征性地交了点租金。若是租用其他收费仓库，租金是按天算的，贵很多。老婆樊小枝说，那些家具是她煞费苦心一样样配置的，二手家具价值缩水得厉害，贱卖就亏大发了，先留留，找到工作就能转机。

价格低廉的公寓，条件和环境和早前的独立房别如天壤。停车场内，兆彤的碧蓝色宝马在一片廉价旧车堆里扎眼得犹如鹤立鸡群。这一片的邻居多是做园丁或餐馆杂活的墨西哥移民。老墨们虽日子清贫，天性开朗，公寓里进进出出看到的都是笑模样。楼上楼下大人呼小孩叫，天天如过节般热闹。比起办公室的冷脸子来，这里人与人之间的暖意倒是让兆彤安心些。

清锅冷灶。老婆小枝本来见天儿高挑着的秀气眉眼被这场突变折磨成状如八点二十——耷拉下来，哪里还有心思从网上“私房菜谱”寻得花样来翻新餐桌？她不再像往常那样仔细地描眉画眼变着样搭配她的衣裳，常常一件睡衣从晚穿到早，整日看中国电视连续剧的光盘打发时光。兆彤呢，扒开眼皮不刷牙不洗脸就扑向电脑，到求职网上察看有没有回音，再不就变着法地修改简历，努力投其所好向有可能招聘的公司叫卖自己。

又是没有任何希望降临的一天，兆彤失业三个月了。傍晚，囫囵吞下一大碗西红柿鸡蛋面的兆彤茫然地站到窗前。窗外早春的雨夹雪凄凄惶惶地洒落，在昏黄街灯的映照下（不是电力不足，美国住宅区为了夜晚不扰民休息，灯光照度不许过于明亮），飘忽于空间的满是模糊而细碎的斑点，让兆彤忽然联想到儿时小镇上哪个大家族的长者出殡，家属们攘向天空的一把把冥币、纸钱。片刻间，小枝那边正在观看的电视剧的噪杂声突然消遁，仿佛有熟悉的唢呐、笛箫响起，单调的长音从远及近，如诉如泣。他突然很想家，很想念年迈的爹娘，甚至想起了母亲粗糙厚实的热乎乎的手摸在他脸颊上细微的感受，他多想变回孩童扑进母亲的怀中，可是家人在千万里之外，求之而不得。忙着赚钱的那些年忙得顾不上伤感，顾不上想念爹娘，这会儿他可以有足够的时间伤感了，心一紧，鼻子一酸，兆彤的眼、脸就和外面的空气一样湿透了，泪如雨下。

人在异乡，无家人可投奔，无人听你倾诉loser（失意者）的衷肠。兆彤一巴掌抹掉泪水，回归现实。这里，你无处可逃，现实再残酷，你不面对没人替你面对。他掉转身，落下百叶窗帘，把伤感的情绪和雨雪一起关到窗外。

“小枝，你关会儿电视行不行，你就知道看电视剧，一点忙都帮不上。咱俩得谈谈。我要再找不到工，咱们就坐吃山空了，这样下去不成。”

小枝没关电视，递过来一把懒洋洋的声音：“谈管什么用，反正我英文不行，说好了你可以养活我我才来美国的。我们干文艺的没法和你们学理工科的比，在这儿能干嘛？好好的，谁想到会变成这样，都是你痴迷炒股，炒成这个结果。我都不敢把实情告诉我家人，街坊邻居的还以为咱们多发达呢。”

兆彤本想发作，忍住了。小两口最近吵了好几起架，吵架不解决问题。他关上电视坐到小枝身旁，软下心肠，右手臂温柔地笼住小枝瘦弱的肩膀：“亲爱的，能养你的时候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吗？但分我挣得够多，我没像别人那样逼着你去上学去打工对不。我股票进项好的时候你不是也跟着乐吗，可天有不测风云。好在我还没七老八十呢，我相信我旻兆彤只要拼搏还能东山再起。目前，不光是我们俩的生活开销，还欠着一屁股账呢，先得努力把欠别人的钱还上。如果我一时找不到年薪十万八万的IT工作，我必须去打便宜工，最好你也找点事做，多挣点是点，我们需要同舟共济，渡过难关。”

小枝摆弄着手里的电视遥控器，润泽的两瓣红唇嘟成一颗樱桃，没出声。

兆彤说，“最近我一直在想，你说你看不惯那些邋邋遢遢的老墨，没挣几个钱，还挺乐和，还一串串的生孩子。其实他们挺有境界的，超脱烦恼的境界。谁都想活得精彩，如果命运不让你精彩，怎么活不是活呀，愁也愁不出命运的转机来。昨天楼下那个总爱跟我打招呼的墨西哥小伙子阿尔夫瑞多说他刚接了个活儿，给一栋豪宅粉刷墙壁，他知道我失业有些日子了，问我愿不愿意搭把手，去挣辛苦钱，我答应了。”

“什么，堂堂的电脑工程师给人刷墙？”小枝一下从沙发上蹦起身来，满脸的惊讶。

“这有什么稀奇，你是在我混得好的时候来的，没吃过苦。在美国，为了生存，很多移民都是从底层做起的。再有，昨天是老板，明天破产了干粗活的人有的是。市场经济，没人保证你永远不栽，永远做人上人。”

兆彤第二天就和邻居阿尔夫瑞多一起去给人刷墙。他一顶棒球帽，帽沿扭向后脑勺，身着蓝白色条纹的尼龙运动夹克、牛仔裤，足登奈克球鞋，口袋里揣着老婆给他包好的火腿生菜三明治，一蹦两阶地从四层楼梯跑下。兆彤一扫失业几个月来的颓唐，那般精神抖擞的状态，好像是失业前去健身房舒展筋骨。

春暖花开时节，也是房屋整修的高潮期。兆彤的粉刷技术上道，活路源源不断。

阿尔夫瑞多的表弟在一家规模不小的中餐馆“湖南楼”当busboy（busboy——是美国对擦桌洗碗一类的清洁工的称呼）。他告诉兆彤店里最近带位的小姐随家人搬去加州，问闲在家中的小枝愿不愿去应聘。小枝在家里呆久了，正百赖无聊闷得慌，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做了餐馆的带位。

本来一个刷墙一个带位，兆彤腰酸腿疼辛苦过后时不常能享受到小枝从餐馆带回来的各式小炒、烧腊，兆彤也逢年过节断不了给小枝献花买时装、首饰，2002年圣诞节期间，两口子还去了趟佛罗里达度假，享受阳光海滩。日子平淡且平静。

2003年，一个常去“湖南楼”餐馆就餐的原籍台湾的中年男子被小枝的美貌倾倒。此君系成功商人，坐拥靓车豪宅，中年丧妻，寂寞难挨，对小枝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攻势。小枝虽然对兆彤日久生情——她最初嫁来美国时是以改变生活质量的目的性为先的，后来与兆彤的情可详解为亲近之情，从未碰撞出过炙热忘我的爱情火花，是理智大于情感的。见兆彤返回“主流职位”遥遥无期，她一番利弊权衡后决定改嫁富商。

长话短说，小枝的叛离狠狠地伤害了兆彤的情感和对爱情的信念。但他没有为人生的又一次打击而一蹶不振。当粉刷工油漆匠以来，他的大脑袋并没有单纯停留在体力劳动消耗上，而是通过对装修业成本利润的琢磨计算，发现此行业做好了也可以获取不薄的利润。仅就粉刷墙壁一项，一桶油漆的成本不过十几至几十美元，而承包两千英尺以上（大约三个以上睡房）的房屋粉刷价格逾万。美国在高科技泡沫消退后，房地产依然走俏，带动了装修市场的生机勃勃。

时至今日，旻兆彤成立了自己的装修公司，还清了全部所欠款项。他早已不用再亲工亲历操作细节，而主谋公司家居装修工程的承揽和策划。他在好学区购买并设计装修了一栋五千英尺的住房，从家乡娶回来一位财经硕士贤妻，诞下一子一女。日子悠然惬意，家中夫唱妇随。